“太子虽然兵败，但是肖家却并没有受到多少殃及。”九娘淡淡地说道，语气略带嘲讽：“他们在朝中广撒网，在得知太子谋逆的第一时间就及时做出了取舍。因为操作及时，他们肖家在这场政变之中并没有伤到根基。”
不得不说，这个肖家的家主很聪明，并没有选择跟太子一党一条道走到黑。只不过想来也是自然：一个懂得不把种子放在一个坑里的人，自然是老谋深算。
跟着太子造反这种事情风险实在太大。成了，自然是一步登天。可是一旦输了，那就是阖族受株连的下场！
他肖家从龙有功，虽然不能与那些军功勋贵相提并论，无法在朝中获取太多的政治资本，但也是长安城内一豪门大族。
他之所以附庸太子，为的就是皇帝陛下百年之后太子继位，他们肖家以后也能在新君一朝站稳脚跟，最起码不至于没落。
而太子性情乖戾，不被皇帝所喜，他在朝堂之上已经少有支持者。因此，他选择站队太子，是基于双重保险考量得到的结论。
而事实上，只要太子不胡作非为，有着长孙皇后的情面摆在那里，太子之位就不会被废。熬到陛下百年之后龙驭归天之时，他李承乾就是下一任的皇帝！
可是偏偏太子就是选择了造反这一条风险万分的路，那肖家自然也要认清形势，及时撇清与太子之间的联系。
九娘继续说道：“他们将英娘关在家里，封锁了太子谋逆失败的消息，怕她会闹事。”
“可她还是知道了。”明朗闷哼一声。
“英娘很聪明。”九娘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她很早以前就已经从靳彻那里察觉到了太子谋逆的事情了。她也几次三番地旁敲侧击，想要劝说靳彻弃暗投明。她被家里人这般软禁，立即就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了也晚了吧？”明朗面露苦涩一笑，问道：“一切都已成定局。”
“我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九娘无奈的摇摇头，“人已经不在了，那山盟海誓便也作废了。大可不必把自己今生来世都搭进去。”
明朗沉默不语。
“只是啊，人一旦有了执念，那便放不下了。靳彻是这样，英娘也是这样。”九娘说罢，给自己和明朗倒了一杯茶。那茶水苦涩，一如这跨越千年的青丝咒引。九娘呷了一口，随即把这个故事继续延展下去。
太子李承乾兵败被贬之后，魏王李泰也因为涉嫌夺嫡而被贬。自此，贞观年间的夺嫡之争也落下了帷幕。
肖家苦心经营，最后却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而通过这场夺嫡之争，肖家押错了两家，终于失了先手，最终彻底失去了跻身上流阶层的机会。
肖家家主心灰意冷，绝了念想。肖英娘这才找到了机会从肖家逃了出来，然后就开始四处打听靳彻的消息。
“她后来找到了我。”九娘说道，“当时的长安城里唯一能堂而皇之地聊太子造反这件事情的地方也就只有我的玖楼。”
“所以你跟她说了埋尸之地？”明朗问道。
“准确来说，应该是埋着你的头的地方。”九娘说道，“当时被处决的人犯，身体和头是分开处理的。身体当场就被拉到了野外由野兽啃食，只有头颅被相对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朗听着就有些毛骨悚然。他又想起来那场梦，梦里那个姑娘刨出一颗头颅准备折返的时候，那头颅尸坑里有一只狰狞的怪兽将头又夺了回去。
“是为了震慑。”九娘解释道，“警告那些敢于谋逆造反的乱臣贼子，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只是单纯的身首异处么？”明朗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我记得有一只怪兽镇守……”
“你说的那是魂兽。”九娘打断了他的话，直接给出了明朗想要的答案：“身体被野兽啃食殆尽，头颅则被魂骁看管镇守，用以压住犯人的魂魄永世不得翻身。”
“魂骁？”明朗又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九娘解释说魂兽是将魂魄归纳到将死之人的身上，使其保持一部分生理机能。这种东西诞生于古西域，西汉时张骞打通丝绸之路之后，魂兽就跟着流传到了中土。
而后，魂兽又糅合了中国的道术和阴阳术，最后渐渐演化成了一种可以镇压冤魂凶煞的法器。
历代皇室都将魂兽视为不传之秘，专门用以刑狱部门镇压大逆不道者的魂魄，以示惩戒和警示。
唐朝灭亡之后是五代十国的乱世，魂兽也失传了。
“那东西很厉害么？”明朗又问，“比你还厉害？”
“怎么说呢？”九娘也有些纠结，她解释道：“这东西很脏，沾染到就很难清理干净。而且污秽会影响心境和修为。”
“这么危险你还让她去？”明朗的声音不自觉地就放大了。
“她求了我很久。我也跟她说过魂兽的事情了。她自己执意要去，我又有什么办法？”九娘无奈的说道，“更何况，魂兽伤不了她的命。我想着让她知难而退就好了。”
“她不是那个时候死的么？”明朗迟疑道。
“那东西的作用就是封印。”九娘回答道，“是极其霸道的镇魂灭煞的法器。但对凡人是不会产生伤害的。”
明朗以为那只怪兽把“姐姐”吃掉了。因为在梦里面，他看到了那魂兽夺回了靳彻的头颅，随即画面就戛然而止了。
这魂骁一看就不是善类，它夺回头颅，对前来挖尸取头的人理应是不会放过的。可是九娘却说魂兽不会伤她性命，这让明朗有些意外。
“英娘无功而返，我以为她知道其中厉害就会死心。”九娘继续说道，“可是她又回到了我这里，然后苦苦哀求我，想让我出手帮靳彻脱离困厄。”
都说人死完事休。人已经死了，魂魄却还得被镇压着不得轮回。这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刑罚之一了。
靳彻参与太子谋反，兵败伏诛，这没什么可说的。可是作为谋反的主谋却只是被贬为庶人。皇权尊贵、皇室尊严，那就让普通人去做炮灰？这难道就公平么？更何况太子谋反一事，作为太子生父的皇帝陛下就一点过错都没有么？
靳彻被问斩，英娘没有意见。可是拘着靳彻的魂魄不放，还要将其残酷镇压，英娘心中不服。
“我实在是不愿意趟这趟浑水，可是她苦苦哀求的样子又让我于心不忍。于是就跟她提出了两个方案。”九娘朝明朗竖起两根手指，接着她指了指伸出的食指，说道：“第一种，等待大唐气数断绝，我去将靳彻的魂魄取出来，然后送他去轮回转世之地。”
魂兽的力量是与皇室气运相勾连的，李唐皇室气数断绝，魂兽就会自然消散。这是最稳妥的方案，几乎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大唐的国祚一共持续了289年，三百年不到。而就算唐朝的国祚绵长，八百年、一千年，甚至更久，这对九娘来说都不算什么，她有的是时间去等。
“第二种方案还是等待。”九娘又用手指了指中指，“我推测大唐紧接而来的国运会有两次巅峰，而后便会一蹶不振。巅峰过后有刀光血气之象，该是刀兵祸结之乱世。国本一旦动摇，魂骁的力量便会衰减，那个时候也能用轻微的代价去把靳彻的魂魄给救出来。”
“轻微的代价？”明朗眯起了眼睛：代价就是代价，再轻微也还是有的。是以命换命么？
九娘苦笑着摇摇头，说道：“那个傻姑娘最后走了第三条路。”
明朗心里咯噔一下：这所谓的“第三条路”应该就是“姐姐”会变成后来这副模样的原因吧？
这个九娘好像特别喜欢给人出选择题，每一个选择题都让人难以抉择。
可是九娘给“姐姐”的选择题却并不困难啊，换做是明朗自己去选，他大概是要选择第一个的。
按照九娘自己所说的，这个选择最稳妥，代价最小。
至于第二个选择，九娘说要付出轻微的代价。他原以为是以命换命，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太对：如果代价是命的话，那这个代价还算是“轻微”的么？
如果不需要用命去换，那这第二个选择也有可取之处的啊。那“姐姐”为什么要去选那个第三个呢？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样子，这三条路明显就是万劫不复的不归之路啊！
“第三条路……是什么？”明朗的声音有些颤抖。
九娘沉默了很久，这个故事说起来并不长，可是却让她很疲惫。
窗外已然天明。晨曦的曙光透过那堆积在东边天空的云霭，晕染出一片殷红，一如这个故事的底色。
她捏着茶杯，叹了一口气。
“什么是第三条路？你快说啊！”明朗急了：这算什么？这种话说一半又打住的做法最讨厌了。
“我再怎么说也没办法让你感同身受。”九娘看着他，满脸的肃然：“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看。”
“带我去看？”明朗眯起了眼睛：“什么意思？”
九娘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说道：“我将那段故事封存在这里了。你如果愿意，我便带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