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已过,若娘一行人从镇上回来,一口水都还没喝,就被堵在门口,现在饿得头都有些晕了。
柳氏看若娘脸色有些差,嘴角都起皮了,用力挤开人群,进屋倒了一碗水出去。
“娘,先喝点水吧。”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不好先去做饭,只能先将就了。
若娘接过喝了,让柳氏带着老四先进屋去。
老五此时也从学堂回来了,皱着眉,站在老三边上。
若娘对着他点点头,示意他不必紧张。
不过,出了这种事,若娘以前再厌恶冯翠花,此时也只剩满腔无奈。
......
不多时,许成就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光着脚,裤腿上全是泥,又是从地里赶回来的。
他正带着儿子许志文翻地,打算种点萝卜,茄子的。
听说出了人命,钉耙一下子就砸在了脚上,一路跑过来,全是深深浅浅的血脚印。
许成先去看了眼冯翠花,转身对着跟过来的方氏说了两句。
方氏胆小,没敢看,捂着胸口走了。
许成歇了两口气,瞅着冯家和许家畏畏缩缩的模样,叹了口气。
一双精明的眼睛,来来回回扫了若娘好多次。
最后才开口:“云氏,这事不能报官。”
若娘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眼中的了然让许成有些无地自容,云氏啊,就是太清醒,太机敏了。
他张了张嘴,刚准备说甚么。
方氏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当家的,东西拿过来了。”
“嗯,拿给许二狗,让他给他媳妇儿盖上。”
许成让方氏回家拿了一大块白布,原是许成为了家里老人备下的。
想不到,竟先用在了这里。
方氏飞快地将布塞到他手里,转身动作利索地跑到了许成的背后站着。
许二狗原本不觉得害怕,可这会儿冯翠花睁着泛白的瞳孔,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吓得他手抖得连块布都拿不住。
白布掉在了地上,许二狗双腿打颤地蹲了下去,手还没碰到布,余光突然看到有个甚么东西碰着了他的脚。
“娘...娘啊,是...是甚...”许二狗穿的是一双草鞋,露出了大半脚面,只觉得那东西冰冷异常...
许二狗的娘还坐在地上,看不到这边,围观的却有人吸了口冷气。
“她...手好像动了?”王小月也跟着富婶一起来的,她刚刚看了眼冯翠花,手好像不是这样的。
许二狗僵着身子,脖子缓慢地往侧边转过去,低头看到冯翠花皱巴巴、像老树皮似的手,搭在了他的脚背上。
“啊,有鬼啊!”许二狗吓的往后一坐,直往人多的地方退。
“翠花啊,不是我,不是我要害你的,是我娘,是她不让请大夫给你看的,药,对,云氏给的药,是荷花给扔了,是我娘说不给你饭吃,作践粮食,是他们不想救你的,不是我,不是我啊,你放过我吧。”
许二狗一边退,一边说,整个人都显得有点癫狂。
他先前就被冯翠花突然又睁眼给吓了一跳,冯翠花在家里断气之前,就一直扯着他的衣角,求他救救她。
又被云氏说要报官给吓住了,他知道的,翠花就是被磋磨死的,自掉河里了,家里没给她喂上一顿饭,活生生把人给饿死了。
许二柱耳边又想起冯翠花断断续续的呼气声。
“啊啊啊,呼...啊...”
“救...救我!”
“爹,娘,呼...大姐,二狗,求求...求你们,我...还不想死。”
众人发现,许二狗退到墙角,抱着身子不动了,走近一瞧,眼睛直愣愣的,像是被吓傻了。
有族老拄着拐杖,佝偻着腰,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许成迎上去,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族老是若娘认得的,许成爹的老叔,名叫许开国,今年七十有二,是村里少有能主事的老人了。
只见,他浑浊泛黄的眼睛先是扫了眼冯许两家,再看了眼若娘,扶着许成的手,走到掉在地上的白布前,颤颤巍巍地蹲身捡了起来。
他年纪大了,手不受控制地抖动,慢慢地将叠的整齐的布匹散开,走到躺在门板上的冯翠花身前,叹了口气,枯瘦黝黑的手,覆在冯翠花耷拉着皮、已经看不出人样的脸上,轻轻一抹,冯翠花的眼睛就闭上了。
接着才仔仔细细地将白布给她盖上。
“许成,让人都散了,饭点了,聚在这里做甚?”
“是,叔公。”许成朝着冯开国弯了弯腰,转身朝着人群摆了摆手。
这事不是他们能掺和的。
自许开国来了之后,众人就都闭上了嘴,他们听家里长辈说过,这位族老年轻的时候就说一不二,脾气、手段都有。
平日里不轻易出门,要是出门了就是大事,他们插嘴不得。
不一会儿,人就都散了。
“许生发,把人抬回去,好生安葬了。”许开国叫的是许二狗的爹。
“开国叔,这...” 许生发先看了一眼许二狗的娘,看她阴沉着一张脸,朝着云氏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有些犹豫。
“怎么,想报官,让官府来查查?” 许开国苍老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寒意,“让他们知道你们是怎么弄死自家儿媳妇的?”
“杀人是要偿命的!”
“不不不,不是,我们不敢,开国叔,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还是冯翠花的娘家先怕了,他们可不想坐牢。
况且,只是没了一个女儿,嫁到别人家,就不是冯家人了,这事,他们不管了!
冯家人拉扯着哭哭啼啼的冯荷花,跌跌撞撞地走了。
只剩下许家的人、许二柱和冯丽娘。
“云氏是吧,这事跟你无关,生发家的这个儿媳妇就是痨病死的,明白了吗?”
也不是多大的嗓音,却让若娘心中生寒。
轻飘飘的,一条人命,就这样盖棺定论了。
许开国直勾勾地盯着若娘,眼中的警告显而易见。
若娘站得笔直地回望着他,过了一会,才语带疲惫地开口:“老三,老五,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