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第37天。
一大早,李宇文从迷蒙中慢慢睁开眼睛,他有气无力地对宇秋说:“我做了个梦……一个梦。”
“哦,梦到了什么?”
“是两只喜鹊,一只黑白喜鹊,一只灰白喜鹊,在我床头飞了一圈……”
他歇了好一会儿,又说:“又飞走了,就是从南边这个窗飞出去的。”
宇良说:“喜鹊是报喜的吧?”
李宇文说:“我哪有什么喜好报?我……”
宇秋说:“别想那么多了,你别说话了,好好歇会儿。”
宇良还跟着问了句:“你看到喜鹊朝哪个方向飞去了?”
“出了窗子,向西南方向飞了。”
宇良没再说话,李宇文也是好长时间没说话。
董梅英从休息室过来的时候,李宇文又慢慢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她,说:“梦到喜鹊了。”
宇秋把大哥做的梦跟大嫂说了,大嫂的表情凝重起来,虽说喜鹊是报喜的,可这梦里的喜鹊,怎么想也不是来报什么喜的。
至于老四说喜鹊来报喜,只不过是对大哥的安慰罢了。
李宇文又无气无力地说:“老四,你和你姐姐一起去买把鲜花吧。”
“买花干什么?”
“你不是说喜鹊是来报喜的嘛,也没啥招待它们的,就买把鲜花插在瓶子里,报答一下人家。”李宇文道。
老四刚要反驳,他并不想去干这事,再说,即使买再多的鲜花,对将要走向人生尽头的大哥来说,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
宇秋拉了老四一下,对大哥说:“好的大哥,让大嫂和厚德陪着你,我和老四马上去。”
不知道哪里有花店,找了医院门口小店店主问,那个男人指引着他们,说往南,再往东,过了那个路口,就能看到了家花店。
宇秋和宇良一边走,一边谈论大哥的这个梦。
宇良说:“我怎么觉着,大哥这个梦不是好兆头呢?怕是来给他领路的吧?”
“怎么这样想呢?”
“你想,往西南飞,这个方向,不是归西的方向吗,不都是说,人死了之后 ,都是去西南吗?”
宇秋道:“大哥的情形反正是不好了,熬不了几天了。不过,大哥要是归西,能有喜鹊来引路,我觉得也是好事。”
姐弟俩向鲜花店老板买了一把百合,花真香,也很美。宇秋忍不住把花束放到自己鼻子下闻了闻。但是她的心里却很沉重,大哥,就要离开了,天人永隔。
她的泪水不由得流下来,抽着鼻子,对宇良说:“不知为什么,咱爹离开的时候,我也没这样难过,可是大哥这事,我简直承受不了。”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哪能想到,他遭这么大的罪,还得搭上条命呢?”
“你姐夫说,大哥可能这些年干园艺,伤害过好多树,因此会受此惩罚。”
“别听我姐夫胡说,该这个什么事?树不都是挪来挪去的,怪只怪大哥干活太心急,没注意自己安全。”
快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宇秋又说:“大哥那么喜欢园艺,喜欢花草,可是这个春天,他却错过了花开。他,将要留在这个春天里了。”
宇秋和宇良回到病房,大哥正睁着眼呢,他看着宇秋找来一个矿泉水瓶子,把花插上,放到他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董梅英说:“刚才你大哥说,他看着那对喜鹊一直在飞……”
李宇文说:“是,转着圈飞。”
宇良问:“在哪里?还是在窗外?”
“不是了,是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有花有草的地方,很漂亮……”他累得喘了口气了,停了好一阵子,又接着说:“还有…还有一个老头,那个老头,我似乎见过他,白胡子。”
宇秋说:“别多想了,做梦是正常的,你看这花漂亮吧?”
“嗯,漂亮,那个园子里的花,更好。那里,真好……”他慢慢说着,似乎对那个地方充满了向往。
住院第38天早上,李宇秋他们刚吃完早饭,李宇文突然大口大口地喘气,心率高起来,血压低下来,李厚德马上喊来了医生,医生看了看情况,问还想不想抢救。
董梅英流着泪问过来送饭的李宇忠:“老三,你觉着呢?”
正巧武清江也来了,他想来替替宇秋,让宇秋休息一下。
李宇忠跟武清江出门,跟医生商量了一下,医生说:“要是抢救,能坚持得长一些,要是不抢救,就赶紧准备后事吧。”
李宇秋一听这话,立马慌了,她知道大哥会走,可是,当大哥真要走的时候,她的心里却是如此接受不了。
旁边几个病房的陪护者,三三两两地站在门口,讨论着这家人:“怎么就不抢救了呢?不用管了?”
一家人啥也没说,看客只看到不抢救的事实 ,可他们哪知道,此时的李宇文,身体早已承受不了抢救的痛苦,他,已经熬得油尽灯枯。
武清江请求大夫,把李宇文髋骨上的架子拆下来,说:“我们不想让大哥带着这个离开。”
宇秋陪着大嫂去医院门口的寿衣店买回了寿衣,一应俱全,钱,都是宇秋出的。她这是最后一次为大哥做点事情。
上午9点,李宇文闭上了眼睛。
老三帮着大嫂和宇秋给李宇文穿戴整齐。这一个多月来,李宇文躺在病房上,因为髋骨的原因,他一直是一丝不挂的,现在,他将要有尊严地到另一个地方去了。
穿上了新衣和鞋袜,戴上了新帽,打扮得板板正正的,就像要去赴一场隆重的宴会。
可是,这场隆重的宴会,他需要躺着去,需要躺在这个小小的棺材里去。这个小小的棺材,像极了李宇文梦中描述的那个木房子,一头大,一头小。
老四给二哥打电话,让他在家找人挖掘墓地。武清江通过医院,联系火化场。
然后,家人们分了两拨,男人们送李宇文去火化场,武清江留下来,拉着李宇秋和大嫂董梅英,再回家收拾点李宇文的衣物,准备带到坟前烧掉。
从李宇文的心脏监护仪成了一条直线那一刻起,李宇文一直在哭,现在,她的眼睛都肿得像一个桃子。
武清江没有劝她,倒是劝董梅英,说:“大嫂,你得接受事实,大哥这事,是意外,我们也不是不给他治,他是命该如此了。”
大嫂抹着眼泪,说:“我知道,我有心理准备,可是,他这一走,我还是接受不了。再以后,家里出来进去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