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说话的几人停下话头来,回头看着这个无赖一样满身颓败的落魄男人。
裴京墨觉得自己的理智可能是被狗给吃了,居然这副样子就叫住了她。
可他哪管得了那些,他就那么看着阴灵雨,生怕她又突然消失了,话也不留下一句。
阴灵雨看了他一眼,眼中刹那间惊异莫名,是他!这人……这人竟然追来了……
尽管他此刻满身狼狈破败不堪,面庞清减亦是瘦弱了很多,可那双灼热烫人的双眼没有变,那张饱满红润的唇依旧诱人遐思。她猛地收回视线,一想到那张陌生又滚烫的唇曾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那么肆意的过,,她突然浑身一阵恶寒,只觉得再一次跌入了万丈深渊。
“去去去!”
一个道姑将半个馒头丢在他的脚边,打发道,“一边吃去,别在这里讨人嫌。”
面纱遮住了她颤抖冰冷的面容,裴京墨低头捡起了馒头,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慢慢走开了。找了个背人的地方蹲在地上,一边想着一边条件反射地啃着馒头,馒头又冷又硬又沾了泥土,入喉干涩难以下咽。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干嘛,只有脑子一突一突的跳着,帮他找回一点点理智。
刚才是他冒失了,那么多人居然直接就去找她,实在是不妥。
不管怎么样,今天这事必须得有一个交代。
他一口吞了馒头,转身往马厩的地方去,一会她们离开必定会来牵马。
他就在这里等她。
后来她们说了什么阴灵雨根本没有一字入耳,脑中浑浑噩噩,浑身颤抖不止。是她犯下了大错,错到万死难辞其咎。可该死的人不只有她一个,那个人……那个人……也要跟她一起死。
她提着剑在酒肆四周找了一圈,就看到裴京墨正低着头环着手在马厩旁的柱子前靠着,一边无聊地拿脚踢着小石子。
似有人靠近,他一抬头,果然见到了阴灵雨向他走来,他就知道她肯定会来寻他的。
当即扬起了一个笑脸,那么颓败落魄的样子,因为那个笑容无比真诚灿烂,夺目耀眼。
“姑娘!”
阴灵雨低着头不去看那灿烂至极的笑模样,狠心抬起剑一剑刺了过去。
他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胸口一道赤辣辣的痛感登时让他闭了嘴,他痛的身体下意识的弓起来,可那血仍旧淋淋漓漓泼洒了一地。
“你死,然后我死。”
阴灵雨冷冰冰地说着,提着剑再次朝他刺来。
裴京墨恍然惊醒,原来这姑娘根本不是来与他诉说衷情的,分明是要杀了他。
那一晚的事,她压根就不认。
裴京墨狼狈逃窜,又被她刺了几下,浑身鲜血淋漓的逃走了。
后来,他亦在江湖上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每一次,她都同样二话不说提剑就杀,招式狠厉至极,若不是京墨武功高强早不知死了多少遍。
后来的后来,他也不再做梦,终于明了,这一切都只是个不该存在的错误,她恨不得能生吞活剥了他。他不死,她就绝不会好过。
她不但不认,还觉得恶心至极,甚至连看见他的影子都无比嫌弃。
裴京墨本就是火爆脾气,一时的柔情蜜意居然换来了这样的恶意对待,心里凉的透透的,在她再一次提剑来袭时,终于失了所有的情谊,就那么冷淡地回望着她。
他感觉自己像极了一条被遗弃的丧家犬,被人拿着棍子赶走了数回,终于明白了主人的狠心肠,不再留恋。
一步步转身离开,再也不曾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是……可是即使被这样对待,他也始终不曾想过要真的伤害她。
哪怕是被她所伤心里愤懑难过时,亦不曾想过,真的要伤了她。
还是他的不是。
不管怎样,终归是他的不是。
裴京墨低低叹了口气,将搁在额头上的手臂放了下来,慢慢坐了起来。
反正,都是他的不是就对了。
天光见亮,煎熬了一宿,他也终于是想明白了。
如今红药已经长大,也找到了主人和晴川,大家都不会亏待她,自己在这世上也没什么留恋。
她若觉得只有自己死了才算对她有了交代,那自己这条命给她就是了。
正准备去找她说个清楚,红药又端着药箱进来了。
他自己的伤亦是沉重难愈,红药可不管他着不着急,见他乱动挣扎二话不说掏出一根针来对着他就是一刺,动作熟练至极,裴京墨登时腿脚酸软,浑身无力,跌回到了床上。
“红药,我有事,乖啊,我一会回来你再换!”
红药不为所动,手上动作不停,“等你回来那得是什么时候了?我换药的时辰是固定的,你的小命我好不容易捡回来珍惜的很,你现在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等我给你换好了药才能去。”
按理来讲,京墨是应该乖乖在这等上一会让红药给他又薰又烤的全程治疗,可他心里记挂着事,就觉得这时间分外难熬,身体不能动,手指焦急的敲着床沿,发出“哒哒哒哒”的急切声音,听的人烦不胜烦。
红药烦极了,在他手臂上一刺,那手就跟废了一样立即垂下来不能动了。
“火烧眉毛了?什么事那么着急,这一刻也等不了了?你自己的小命捡回来几成你自己不清楚?”红药嘴里训着他,又加快了几分动作。
裴京墨知道自己就是再着急也得等她把这套操作做完,索性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差不多过了快一个时辰,天已经彻底亮了起来,红药的治疗才算勉强结束。
裴京墨拉好自己的衣服,简单交代了几句就急匆匆地走了。
他快步走到阴灵雨休息的房门前,却又蓦地停下了脚步,犹豫再三,终于是鼓起了勇气轻敲房门。
敲门声响了半晌,内里却寂静无声。
他等了一会,侧耳倾听,里面却仍旧没有任何声音。
他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却看到房间内的床上已经空了,桌子上的剑,架子上的面纱亦是不见。他茫然环顾了一圈,人居然就这样走了。
他的命呢?不要了?
他奔回到原本阴灵雨的房间,一把推开房门,屋内依旧空空如也。
空旷而又清冷无情。
被抛弃的感觉窒息一样朝他压了过来。
裴京墨大口喘着粗气,扶着门框半晌动弹不得。
她竟厌他如此,连一面都不愿再见。
他咬紧牙关愤恨至极,猛喘几口气,走到隔壁丁云锦的房间,一脚踹开了门,吓了丁云锦一大跳,丁云锦见他像条恶犬一样恶狠狠地冲了进来,赶紧将正在看的信往身后藏。
“她呢!”裴京墨几乎是在低声咆哮。
丁云锦被他的样子吓坏了,结结巴巴道,“她……她……她已经走了……就留了一封信,我刚看……”
裴京墨听闻,果见她手里似捏着封信,一把夺了过来,展开,但见那字隽秀优美至极,活似真人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温情脉脉,再不清冷无情,他胸口又疼又闷,越发觉得思念愈深,一目十行快速看了遍,只见满目皆是颓丧灰败之言。
什么“有辱师门”,什么“无颜见人”,什么“自弃离门”,什么“自行了断”!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裴京墨怒极,只恨不得将手里的信撕个稀巴烂,可他到底忍住了没舍得,只捏紧了冷目瞪着丁云锦,“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我不知……”裴京墨凶起来的时候实在吓人,丁云锦见他眉头蹙起,表情不耐,吓得赶紧说道,“我今早起床去隔壁叫她时就发现了只有一封信,应该是天刚亮的时候!”
裴京墨不说二话,转身走了出去,真是想不到她那样高傲自负的人,居然会这么想不开,连“自我了断”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她已经是我的人了,就算想死也得问我同不同意!裴京墨愤恨地想着,走了几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冷冷地瞥着丁云锦,“你最好管好自己的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是有一日叫我听见了有关阴姑娘什么不好的话,小心你的舌头。”
说完不管脸色骤然苍白的丁云锦快步走了出去,嫌二楼楼梯长,他一跃从楼上跃了下来,落地时震的胸前一片剧痛,他也不管不顾,突然瞥见一旁吓得打翻了茶壶的店小二,走过去揪着他的衣领凶神恶煞的叫他去 给二楼乙字房的姑娘传个话。
然后人大步走了出去,一个晃身就在人群里不见了。
小二心惊胆战的捏着被抓痛的胸口揉了半天,这才回过神来,软着脚慢慢往二楼爬了过去。这一天天的遇见的都是些什么难伺候的客人啊。
二楼乙字号房的小姑娘正在吃早餐,两个腮帮子塞的鼓鼓的,看着倒是蛮可爱,便将刚才那恶客的留言一一传达了,“刚才丁字号房客官叫小的给姑娘传个话,说他有事先走一步要姑娘自己先回去复命。”
“什么?他居然抛下我自己走了!太过分了!”红药那两个圆鼓鼓的腮帮子快速动着,两口吃完了饭,看她满脸不爽捏着拳头朝自己走来。
小二赶紧缩起了脖子,天呦!我这倒霉催的!
红药与他擦身而过,正准备摩拳擦掌去找裴京墨算账的时候,突然瞥见小二的胸口一大团淤紫,淤紫形状规整,边缘轻微散逸,瞧着像是被谁大力给压的。
“淤了?”
突然一步又转了回来,小二还没反应过来,就在他的胸口猛拍了一把。
等小二反应过来,后知后觉躲避的时候,人家已经收了手掌,离开了。
甜滋滋的声音,这才慢悠悠飘了过来,“好了!”
小二揉了揉刚才还痛的要命的胸口,这会只觉得胸前一片清凉,居然真的就不痛了,神奇至极,再一回身,那小姑娘已经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