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捏着拳头出去寻了一圈,最后悻悻然自己回来了。
裴京墨走的极快,居然当真就把她给撇下了。
然后叫了辆马车,载着自己独自回到五里亭外的小酒肆去。
裴京墨这个人,真的是太不够意思了!去什么好玩的地方居然又不带着她。最可气的是,他自己的伤才刚勉强不死而已,居然又去瞎折腾!
她这个哥哥,自从有的那一天起就不知道要她操了多少心。
她自小师从神医谷黄药仙,这个黄药仙还有一个出名的弟子就是她的亲哥赖红渊,据说她还只三岁的时候就被暂住家中的黄药仙一眼相中,掳了去准备当关门弟子,后来赖红渊又把她给抢了回来,两方周旋几场后约定,她的人还是寄养在老家亲戚家里,黄药仙想教徒的话就得自己留下来,等她长大了之后才可以跟着他回神医谷。
黄药仙爱惜这个好苗子,便就答应了下来,在她的村子里住了两年有余日夜严加教导,她那个师父本来就不着调,没过两年就原形毕露,东一下西一下满世界游荡着,对她一撒手就是一两个月不理,好不容易多了个哥哥,更是不靠谱,脸又臭人又凶,还不如她那个不靠谱的师父,好歹还知道偶尔回来检查她的功课。
至于她的亲哥哥,赖红渊啊,那更是只在别人口中出现过,她根本没什么印象,自她懂事起,就只有裴京墨一个哥哥了。
嘴里虽然嫌弃她是个小拖油瓶,却又用自己那奇怪的方式待她好。
是个别扭又贴心的好大哥。
红药在心里给他盖了个章,心里的怨气似乎消散了不少,嘴角微微扬起笑模样。
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走的再远,不也得回来就是了。
她只需继续提高自己的医术,让自己变得更厉害更厉害,这样她那个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哥哥才能活的久一点。
马车轻微一个颠簸,她也跟着晃荡了一下,长长垂下的红发带轻轻摇摆。
是了,总得找机会把师父压棺材本的绝技八十一金针的最后一针学会了不可。
她阴恻恻地笑着,心里打着各种师父的坏主意。
不过很快,她的笑脸就垮了下去。
师父待她不错,医术更是倾囊相授毫无保留。可是她师父半年前就离开中土,下了南海,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临走之前更是特意带她回了一趟神医谷,完成了交接仪式,封了她一个不伦不类的什么神医谷小当家,扬言等他这个老当家找到了传说中南海的起死术就回来。起死回生?听着就不太靠谱,可那个老头居然真的信了半辈子,终于有机会把神医谷的烂摊子推了出去,就自己光棍一根下南海逍遥快活,追寻自己心中的信仰去了。
连最后的八十一金针都没交完她就急匆匆的走了。
每次要教她最后一针就被各种意外状况打乱,她终究是没能学会。
遗憾……
她人生的大半时间,就是一个人默默看着这些亲人离去的背影出神,每个人都是,看她还好好活着,便就可以放心的走了,过自己逍遥快活的日子,就把她忘了个彻底,偶尔想起来再回来瞅一眼,然后过不几天就又会离开。
她留不住任何人,任何人也不会为她停留。
这么想着,她又恨起了裴京墨,怪他心狠无情,居然又把她撇在半路不管了,下次给他施针时,非叫他痛不欲生,欲哭无泪不可!
路程并不远,马车行了不久便又回到了之前约定好的小酒肆,酒肆依旧人满为患,热闹纷繁,小酒肆一旁的空地上停着个牵着马的独臂黑衣人,头戴斗笠,低垂着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淡气息。
红药见到晴川,开心的跃下马来,她可不准备帮京墨说什么好话,委屈极了,不停地倒苦水,“晴川姐姐,你久等了吧?都怪京墨那个人到处惹是生非,害得我们耽误了时间,这时候才赶来。”
晴川冲着她轻轻笑了笑,“之前听人来报你们情况有变,我有些担心,就又过来等了一会,也没有等很久。”
四周看了一圈,“怎么没看到京墨?”
提起京墨红药就更气了,倒豆子一样把京墨的种种恶行都一一交代了一遍,最重要的是居然半路把自己这样的小姑娘一个人丢在客栈。
晴川听着,忍俊不禁,线条明朗的面庞也跟着柔软了起来,用独臂安抚似的揉了揉红药的头,声音温柔,“这几日辛苦你了,京墨那个臭脾气,也就你还能将就,要是我早跟他干起来了。”
就是!
红药很喜欢晴川,她只是看着冷人冷面,面庞英气俊逸不输男子,其实内心又是个特别温和善良的人,她倚头靠在晴川的肩膀上,整个人彻底的放松了下来,内心安全感十足。
哎呀,她美美地想,晴川要是个男子就好了,自己准嫁他。
对了,“颜凉姐姐呢,怎么没看见她?”
她也喜欢颜凉,虽然她看着童稚年幼和自己差不了多少,却魅力十足,有她在身边自己就好像有了主心骨一样,什么都不担心,就算天塌下来,她都有办法给它撑住,无论陷入怎样的险境,她总能化险为夷,即使是死局都能叫她硬是挤出一条生路来。
不愧是做老大的人,气魄就是不一样!
身旁的晴川却没有说话,停顿了一下转移了话题,“我先带你回山庄吧,颜凉如今也还在山庄休息,我们先去与她汇合。”
红药没有多想,开心地黏在晴川的身边跟着她一起去了长门在城外的山庄别院。
她是第一次来到长门山庄,之前虽然也因为配合裴京墨去过瑞王府,虽然好玩,可有任务在身,也不敢太随意散漫,如今却是不同了,又加上正是贪玩好奇的年纪,处处看着都十分新鲜。
长门山庄别院虽静悄悄的,可门人进退有度,规矩森严,红药瞧着有趣,一边转着四处看一边又问道,“是颜凉姐姐叫我们在这里汇合的吗?长门还真是大门大派,随便一个别院都这么气派豪华。”想她们两仪宫 如今连个落脚的窝都还没有一个呢,两相对比,更显对方财大气粗。
既已到了长门地盘,晴川也不再担忧人多口杂,低声对红药将当下的情况说明了,“主子她身受重伤,至今昏迷未醒。我们急寻你回来,也是想叫你再为她看看,虽然门主已经遍寻名医,可神医谷的医术自来出类拔萃,你又是个中翘楚,也许能知道主子她为何至今未醒。”
尽管颜凉不许她们再叫她主子,可是没人的时候晴川和京墨依然喜欢偷着这样叫,好像她仍是从前的她,从未变过。
红药没料到居然是这么个情况,当下收了嬉笑玩闹的心思,低着头不再乱看,跟着晴川快步往颜凉休息的客房而去。
上次给京墨续命的时候,红药就见识过这些所谓名医的手段,处理个把正常疑难杂症当然不在话下,可这些奇奇怪怪,闻所未闻的伤病,还是得她们神医谷的人来。可神医谷避世久矣,又远在西南边陲之地,根本不是随便能请得到的。
上次在瑞王府见过的那个神医谷游医,不过是在神医谷做了几年打杂弟子,学了一手不算上乘的三十六金针便能成为瑞王府的座上宾,其他人的医术如何,红药就更不敢期待了。
到了僻静的小院门前,但见门扉幽闭。晴川对长门熟门熟路,当下在门外停住了,轻轻敲门,道:“门主,红药已经回来了。”
不一会,箫褚白的声音自内里传来,“快请她进来。”
噫?这位门主大人的声音隐含几分虚弱和暗哑,声音沉郁带着颇重的嗓夹音,气息如此浮乱,看起来也遭了不轻的内伤。
推门而入,转过一道屏风,便看到箫褚白坐在床前,他身着一袭白衣,头发只简单地用发带绑着,大半的黑发披散于肩,衬的他面容更加清俊秀美,比起平时凭添几分柔和温雅。面色虽带着三分苍白,可肩背笔挺,落在旁人眼中,也道他只是受了些轻伤。
红药拿眼睛一瞥,便清楚这又是个逞强好胜的主,已经病成这样了,居然还在这装若无其事。
这些个男人……
红药撇撇嘴,决定从最重的开始入手。
之前红药便与萧褚白打过数次交道,匆匆向他见了礼,也不多话立即低头去看床上的颜凉。
“你先看一下她的伤口。”萧褚白在一旁耐心解说,“因着她的伤口位置比较私密,男医者医治不便,可女医官来来回回看了数次,用了几服药始终不见好转,现下只能拜托你了。”
晴川听着他的轻声细语,小心翼翼,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垂手立在一旁,便将床前的纱幔放下阻挡视线,红药掀开了纱幔坐了进去,打开她的里衣,箫褚白只是背过身走到屏风外回避,却并没有离开。
又悄悄垂下了眼睛。
红药见到靠近右胸的那道伤口,饶是她见多识广仍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伤口……
“这……这……”
颜凉的右胸口位置烂糊成了一片,狰狞的肉外翻着,像是被什么利器绞成了一滩烂泥。这得是多疼啊!
红药怒不可遏,捏着拳头半天说不出话来。颜凉却像个没有知觉的假人一样轻轻闭着眼睛,恬静,乖巧,透着几分遮掩不住的脆弱和苍白。
晴川已经见过这伤口几次,可如今再见,还是觉得胸口堵塞难当。
两人低垂着眼,一时间气氛凝重至极。
见半晌没有声音,箫褚白忍不住侧头问,“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