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看着窗外,眼睛困乏酸涩得恨不能立马闭上,可每每一闭眼,那夜陈玉的神情就一遍遍在眼前重现。
该说是神奇还是必然,他奋力推开她时,在昏暗的光线里,那张脸上的惊惧和厌恶却能那么分明。
汽车行过减速带,车厢里一阵颠动。
车窗外艳阳高悬,蓝天白云,清透得令人窒息。
林牧机械地睁眼看着,抬手狠狠擦过嘴唇,任凭唇上一阵灼痛。
尽管规划了最快的行程,林牧一大早启程,坐了一整天的车,到家时也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趁着夜色安静,牧问书正认真挑拣宝石,突然听见家门口有响动,接着门锁被撬响,竟然响了好一阵儿。
不由自主地心里发慌,牧问书两手收好宝石,去书房角落找出棒球棍拿在手上,轻手轻脚地推开书房门。
到客厅后,她家大门早已洞开,一个人影晃进门来。
牙牙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跑出来,朝着门口跑过去,倒是亲近地喵喵叫着。
牧问书放下了心,看向门口玄关。
门口那人头发毛躁风尘仆仆,垂着头,身着一身暗色,露出的手脸脖子肤色也都暗,进门后不出声也不理脚下橘猫,只是摘下背后硕大的包“咚”一声丢到门口地毯上,然后踢掉鞋子就要往屋里走。
牧问书赶紧拦上去:“你等会儿。”
林牧站住。
牧问书手里还拿着球棍,抓住自家女儿胳膊转一圈。
“又黑又瘦,”凑上前嗅嗅,“去洗澡,去,我给你的香包呢?”
林牧偏开脸:“妈,我好累啊。”
这声音有够疲惫沙哑,牧问书这才定睛细瞧女儿的脸色。
她女儿眼眉耷拉面无血色,半掩的眼球里却满是红血丝,嘴唇也红肿甚至渗了血。
这精神状态看着也太差。
莫名的,牧问书心里算起账。
这一次,保准又是因为那个陈玉。
她精精神神的女儿,哪回要是回家后看着满脸疲累又心事重重的,多半就是因为那个陈玉。
她也算总结出了经验。
陈玉那样的孩子,可怜,可是可怜之余,他自己也成了一个可怕的漩涡,吃人。
就算别人对他付出万般感情和关心,那些付出也只会像一颗小石子儿投进深海的漩涡里,转瞬而逝,没有回音没有声息。
陈玉是不会回应别人的,也不会感恩,长久下去,靠近他的人都会被吸走生命力,而他自己,还是会像深海一样难以填满。
他不是不值得拯救,只是不值得牺牲一切去拯救。
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心灵,就最好不要靠他太近,不然只会被吞噬。
要教会孩子及时止损啊。
等明天有时间,一定要找闺女好好谈谈。
这么想着,牧问书也没多唠叨,放林牧回去房间。
看林牧到走房门口,牧问书突然想起问:“对了牧牧,我记你生理期是不是这几天?”
林牧脚步一顿,肩膀起伏,还是转身去了浴室。
费力吹干头发后林牧扑向自己的床,床下的发了肥的猫跟着一个弹跳上来,林牧头朝下趴着不动,它绕在林牧耳边娇声喵喵叫,等林牧爬起来躺好,它喉咙里呼噜呼噜着,挨挨蹭蹭地钻进林牧臂弯。
书桌照片墙书画古琴,房间里一切如旧,暖色的灯光下是熟悉的温馨舒适,林牧睁眼看着,鼻尖埋进打呼噜的橘色云朵里,渐渐放松了神经。
“牧牧,你饿不饿,要不要……”
牧问书推开门,看见的便是沉沉睡去的一人一猫,半晌,她抬起手,“啪嗒”一声关掉了房间顶灯。
同一片深沉夜空,千里外的村落中,闪烁群星之下,有人“啪嗒”一声打开房间的灯。
一张白纸经过反复打开折起,又攥进手心后,纸面上已留下深深的折痕。
陈玉坐在床上,又一次打开这张字条。
纸上的字迹俊秀飘逸,但只有寥寥数语:
昨晚对不起。
如果气不过,开学来找我算账,我不躲。
你晚上会梦游,多留意。
在陈玉失神地在外游荡了一个上午回来后,小院里少了一个人,他床头却多了这张纸条。
向远方告诉他说,班长着急先回了市里。
向远方至少还得到一句解释,他却连一句道别都没有。
她说对不起,说找她算账,不知道哪一句是她的重点,但不管哪句都不是他的重点。
他甚至都没有一句道别。
一张短短纸条翻来覆去得看,看多少遍都没能多出哪怕一个字符。
陈玉仰面躺下,敞开手,短小纸条绵绵地塌在手心。
节能灯的白光有些刺目,陈玉眯着眼,无意识舔了舔嘴唇,唇上立马传来刺痛。
那伤口长在不碍事的位置,不吃东西不抿不碰的时候不会疼,手和舌头却不能自控似的,总在陈玉自己都不知道时去碰一碰、舔一舔,惹得那伤口总不愈合。
一早的时候陈玉照过镜子,那时候他的上下嘴唇还是肿的,又红又肿,到了下午却完全消了肿,只留下破皮的伤口。
或许是他自己不想伤口愈合。
他讨厌伤口,但这是她留下的伤口。
就像他厌恶跟上床有关的一切,但在那夜,当他认清对面的人是谁时,他以为早已死去的那个器官一瞬间起了反应。
怕浪费电,陈玉再一次折起纸条,关灯躺上床。
灯一熄周围变暗,眼睛适应光线时,寂静慢慢侵袭进胸口。
就连光线都在提醒他,今夜比昨晚少了一个人。
于是更难睡,却更容易醒。
陈玉醒来时天还没亮,满天都是星星。
安静中,陈玉坐起来打量四周。
没有窗帘月光直漏的窗,简单的家具布置,除他以外空荡荡的床。
他又一次从这个房间,这张床上醒来。
鼻尖飘过熟悉的浅淡香气,陈玉突然一阵心悸。
他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是有关这香气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