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班长在那儿,班长!”
向远方一嗓子吼得林子里的鸟哄然窜出树梢。
林牧抬头,亭子中的两人一个正歪歪扭扭地坐着朝她挥手,另一个扶着栏杆站得挺直,却恍若未觉头也不回。
“什么声儿?”牧问书在电话里问。
“向远方喊我,妈,没别的事我先挂了。”林牧冲那边摆摆手作为回应,打算挂电话。
“等等,你说的那些事我都明白,但一码归一码,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能不能给我个准话?”
“……我尽快。”
“嗯?”
“三天,”林牧抿了抿唇,“最多三天。”
挂掉电话,林牧放松呼吸,大跨步跨上最后的台阶。
凉亭里进来第三个人,陈玉闭上眼睛,然而闭着眼也能看见她的一举一动,心跳随着她脚步声提起来,又沉下去。
再睁眼,满山的绿色都落不到眼底,耳朵变成了眼睛。
“我以为你不上来了,原来你这煲电话粥呢,”向远方挠了挠手上的蚊子包,朝林牧挑眉笑得揶揄,“谁啊关系这么好?对象?男的女的?”
话音刚落,陈玉呼吸一窒,又无声地吐息调整,动作小得让人难以察觉。
林牧看了眼陈玉,解下背包放到一边,扭头对向远方皮笑肉不笑:“你猜。”
向远方神经粗大,眯眼扯着嘴角笑得猥琐:“我猜是女的。”
林牧瞟他一眼,坐下解开自己背包:“嗯,没猜错。”
没猜错三个字陈玉听得清楚,不自觉眉心已经打成结,身体紧绷却压不住胸膛起伏。
对话还在继续,向远方声音调侃:“矮油~我就知道,唉,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她好看吗?让我猜猜,她应该不是咱班的吧?校外的?”
“特别久,她最好看,不止是校外,你再猜。”
“大学生?研究生?该不会都工作了吧?”
“职业作家,她三十多岁,已婚。”
林牧的描述很奇怪,隐隐又有点熟悉,陈玉眨了眨眼,逐渐琢磨出不对。
向远方声音咋呼:“啊?已婚的?还大你那么多,班长你图她啥啊就图好看?那陈玉也好看你怎么不……等等,班长你该不会——缺钱被人包了吧?!”
光是这么猜想就惊得向远方眼珠子差点飞出眼眶,然而紧接着,就见那位他一向信服的班长表情似笑非笑地,竟然没否定。
她说:“从某个角度上来看,你猜的倒也没错。”
一时之间,向远方只觉得自己的道德观伦理观与八卦之魂一齐燃烧,大拇指不受控制地翘起:“牛逼。”
“而且这人你见过,想不想知道她是谁。”
林牧语气平静地吊人胃口。
陈玉肩膀彻底放松,已经完全没了求知欲。
而向远方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想!”
林牧终于从包里摸出了碧绿的小玻璃瓶子,扭头对上向远方撑圆发亮的眼睛:“她啊,她跟我关系非常好,姓牧,名字叫牧问书,是……”
向远方兴奋点头,迫不及待想听后续。
林牧收起笑:“是我妈,亲妈,满意了吗?”
尘埃落定,陈玉呼出一口气,有点想笑,又皱眉压制住嘴角。
向远方表情刹那凝固,盯着林牧,哽住不能说话,连挠痒都没了干劲儿。
“向远方,我发现你这人脑洞挺大,从我打电话推断出我被包养,你真能耐,编故事能力一流。”林牧竖起大拇指反弹嘲讽。
向远方不敢回嘴。
“学校里谣传我交女朋友的是不是也有你一个?”
林牧没多认真地问,向远方却一怔,继而眼神闪烁,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林牧。
“得,看来还真有,你怎么传的,来说出来我听听。”
向远方哪儿敢说话,只干笑着这儿扣扣那儿扣扣。
“当面一口一个班长叫得挺甜,背后就编排我是吧?”
“也,也没那么严重,就,纯好奇,跟人凑一起瞎聊天嘛。”
林牧手里攥着小绿瓶站起来,向远方脖子一缩。
“向远方,你所不欲勿施于我,你不想被误会是弯的我也不想,是瞎聊天最好,真编排我当心我揍你,再有,既然好奇你就当面问,我可以告诉你,第一我没有对象,第二我喜欢的人性别为男。”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向远方眼睛又亮起,一不小心抬头与林牧瞥过来的一眼对上,又忙不迭偏开视线猛点头。
装得跟鹌鹑似的,真有那么怕她倒怪了,林牧无语,抬脚朝陈玉走过去。
几步的距离,陈玉盯着山间的云雾,心跳不争气地泄密给了耳朵听。
喜欢的人性别为男,喜欢的人是女生,相似的句式,陈玉默念着,耳根又烧起来。
转念一想却发现说不通。
既然这样,为什么她之前是那样的反应,为什么她要假装不知道。
是看他失落很好玩儿?还是她在测试他?还是说,她觉得他不配,想打消他的妄想?
那现在她又是什么意思?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故意丢出带肉丝的骨头吊着他?戏耍他?故意想让他放不下?所谓的海王养鱼?
之前把话说得那么好听,什么等他坦诚,什么兑现承诺,到头来才发现,那全都是骗人的鬼话!
不想怀疑她为人却释怀不了,到最后塞了一肚火气,陈玉无形中成了炮仗,只等火星子点燃引线。
林·火星子·牧虽迟但到。
“陈玉。”
陈玉侧头看过去,见林牧抬手递过来个东西。
“风油精,要吗?”
陈玉看都不看一眼,但好歹是开尊口跟林牧说了收拾东西出门以来的第一句话,全句只有非常简单铿锵的两个字:
“不要。”
说完后又沉着眉扭回头,拒绝对话的意思十分之明显。
原来是个哑炮。
不怕他闹脾气,就怕他钻牛角尖,林牧见状倒放了心,也不强迫他说话,跟着扭头看山里的景色。
陈玉沉着脸不敢信,就完了?这就完了?
却听见林牧说话。
“还好你愿意跟我出来。”
陈玉没说话。
“你接受我的分享,跟我看一样的风景,或许之后再跟我分享你的心得体会,我喜欢这样。”
“不一样,”陈玉开口反驳,“你能看到的风景不会被我影响,但你一来,我什么都看不到,没有心得体会,做不到跟你分享。”
话说得拒绝,字里行间却有丝轻易察觉不到的委屈,林牧扭头看向陈玉。
跟他说的话一样,陈玉垂着眼睛,头微微偏向另一边,拒绝之外却在眼角眉梢泄露出委屈。
看清那丝委屈,林牧耳朵蓦地一动,有种奇怪的直觉,试探性开口:“既然你这么说,那看来确实不一样?”
果然下一秒,陈玉倏得扭过头瞪她,那叫一个横眉怒目,满脸就写着几个字:说!有本事你继续说!
赌对了,林牧松了口气,顶着怒目倾身用肩膀挨了下陈玉。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受影响。”
人表情缓和了一点,林牧于是扭头看向前方:“就比如说现在,本来在我的眼里,这些山只是山,树只是树,云雾也只是云雾,跟标准色卡一样平平无奇,但因为你在看,它们映入过你的眼睛,就能融化组合成美景,是我用相机也定格不了的美景。”
“这哪儿能算没影响,你明明给了我独一无二的滤镜。”
声音本来不高,只限两个人听见,但为防万一,林牧扭头尽量凑近陈玉耳边:“我有话要对你说,等会儿到山顶,我会想办法支开向远方。”
一边手也不闲着,偷偷将风油精塞进陈玉右手心。
行动间两只手不可避免地相触,一碰之后俱是一瑟缩。
不能太过狎昵,林牧直着眼睛尽量不乱瞄,凑近又退开,却没发现人烧到烫红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