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默许,林牧对着电话一点一点从头说起,从第一次见到陈玉说起。
初见的时候她正蹲在花坛边喂猫,而他藏得并不很高明,她余光一扫就看见墙角的人影。
本来没当回事,后来她才知道学校里不让喂养野猫,才知道墙角那个打扫卫生的同学一直在帮忙隐瞒小猫的存在。
她还亲眼看到他被那小白眼猫狠狠咬了一口,却一点没记仇,还帮着喂它。
一起喂猫,一起违反校规,让林牧对这名同战壕的沉默战友产生了强烈的好感。
比起人类,林牧自认高贵的头颅更愿意垂向动物跟自然,但在这个刘海遮眼、自己清瘦得跟柴棍似的还帮着喂小猫、被小白眼狠咬一口后只自己默默忍受的人身上,她第一次察觉到一种既像小动物、又像她同类的气息。
那大概就是气场相合?林牧开始也不懂,只是有种冲动,总想冲到他面前对他伸出手,握个手做好朋友。
但少年人终究高傲,她想着,君子之交淡如水,而神交永远是人和人交往中最高的水准,既然他们气场相合,那么只需要一点点缘分催化,他们就会像伯牙子期一样一拍即合,所以她不需要去主动做什么,只需等缘分把他送到她面前。
果然,正如她所愿,后来文理分科,她在新班级里一眼看到那个身影,那个静谧的,猫一般悄悄隐匿自己存在感的身影。
缘分到了,再不出手就可能错过。
林牧动作迅速,抢在所有莫须有的竞争者之前一步定下这人同桌的宝座,从此开启巴巴赖在人身边的迷惑行为。
她所作所为真的迷惑,林牧自己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到他面前,就恨不能使尽浑身解数来引他注意,不管是笑也好瞪也罢,她总想让他多看她一眼。
也正因为总招惹,她才能最早发现他藏起来的容貌,跟他藏不住的自卑。
自卑的人心里往往有更美好的愿景,只是一时实现不了。
陈玉有很好的语言天赋,学英语凭的是语感,古文背诵更是翻译一遍就能顺个大概,而她空间想象能力更强,答几何和物理题往往只需要在脑子里过一遍模型。
所以在学习上,他们一直是互帮互助的关系。
可她觉得不够,光在学习上有来有往可不够,她不想他们的关系止步于此。
陈玉写得一手好作文,她看出他想投稿,想去做学校里一周一次国旗下的演讲,只是他还缺一点勇气,还在踌躇观望。
于是她开始换着花样鼓励他勇敢上,她记得清楚,这过程共花了三个周。
第一个周,他写了演讲稿,没被选上。
第二个周,他也写了演讲稿,没上交。
第三个周,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看着他把稿纸交给文学部的老师。
第三次,终于天时地利人和。
到了周一,他站在升旗台上演讲,手里拿着他自己写的稿子。
不需要针砭时弊,也不需要慷慨激昂,他有温柔细腻的内心,写出他在安静观察世界时的所思所想,就足够令所有人心生感触。
那一天,多年蒙尘的少年终于褪去遮蔽,以他内在和外在的同样优秀,在众人面前散放出耀眼的光芒。
她从灰尘里刨出明珠的光。
演讲完毕,他在台上,她在鼓掌的人群里,但在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他投射过来的目光。
那之后,他们聊更多的天。
她对他谈理想谈未来,谈一切她自己也一知半解的东西,他的倾听大过诉说,但他终于也有自信开口,而且每每开口总能提出角度新奇的见解。
虽然始终没有用语言定义他们的关系,但那时她确定,他们是再合适不过的朋友,没人能参与到他们之间。
直到后来陈雨欣出现,祸端也随之出现。
她隐隐察觉到,她好不容易挖掘出来的珍珠,有人想再把它深埋。
她开始着急,一着急就乱了阵脚,包括帮他做笔记、告诉老师他在班里被人欺负、替他澄清谣言,这些决定都是她自作主张,她从来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
他本来就话少,那段时间更沉默,她没办法知道,只能自作主张。
他们都太小,不够成熟不够懂事,哪怕存最好的心,也有可能办出最坏的事。
她是这样,陈玉也是。
所以后来那次争吵,在别人眼里可能算是她单方面被骂,但她不觉得,她很快就想明白,那是陈玉在爆发。
他心里藏了太多东西,压得太重太实,使他很累,使他游走在崩溃边缘。
她以为自己够格能听他倾诉内心,其实没有,她还不够格,但至少在所有同学之间,他选择向她爆发,说明在这一群人之间,他或许最亲近她,认为她可以是他倾泻压力的对象。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小事。
她帮他带早餐奶,带一瓶她自己就得喝一瓶,一开始确实难受,后来却习惯了牛奶的味道,喝奶终于不再像上刑。
而他总帮她接水,不管天冷还是天热,她不用自己动手,水杯里总有温度刚好的水。
她有时在学校食堂吃中饭,他会帮她占座,占好座等她到了又离开,从来不和她一起吃。
还有她早读爱犯困,他不知道叫醒她多少次,让她少挨了多少批评。
还有帮忙交作业、帮她去老师办公室送东西、帮她办板报,太多太多。
小事累积多了,拿黄金也不换。
从头到尾,他们的关系一直是她想更进一步,是她想深交,想不求回报,想他能理所当然地接受她的好意,但她始终没能做到。
他表面上亲近她很多,但本质一直没变,他把人情算得很清楚,他没有,也不想亏欠她一分一毫。
一边爬山一边讲话多少有点费力,林牧停住脚步仰头看,半山腰的凉亭已经隐约能看见,凉亭中有两个人影晃动。
牧问书听得入迷,林牧一时不出声,她也没说话。
林牧一手攀着栏杆,久久的望着凉亭的人。
半晌,林牧低头掏出水杯,拧开抿了口水,把水杯装回书包才再次开口:
“妈,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担心我喜欢他,怕我被感情迷惑做出错事,等到将来后悔却来不及补救。”
“在你看来,我喜欢他代表我对他有所图谋,我喜欢他,我就会想跟他在一起,想他能回报我同样的感情,而如果他不能,我就会痛苦,痛苦到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对吗?”
“妈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当他是朋友,我会一直当他是朋友。”
牧问书缓缓吐息点头:“记得。”
林牧淡淡笑了下:“嗯,我当他是朋友,现在也没变。”
“所以妈,别的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搞错了一件事。”
“我是作为他的朋友在帮助他,而不是追求者,我不能向你保证我有多理智,也不能保证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但有一点,我一直是希望他站起来走出困境,而不是想趁虚而入让他没了我就不能活,妈,你能明白这两者的分别吗?”
牧问书啧了声:“你当你妈是傻的?”
“岂敢岂敢,”林牧嘿嘿笑过后又正色,“妈,那些事是谁告诉你的我大概能猜到,不过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和陈玉不管相处的是好是坏,都不过是朋友之间正常情况,你不用过于担心。”
“相信我,我不会飞蛾扑火,也不会牺牲自己,我在尽力帮助陈玉好起来,等他好了,我也不会强迫他跟我在一起。”
“不如这么说吧,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他的内心再次强大起来,强大到不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