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欣摆好饭菜碗筷坐下:“妈,我感觉村里人没多少记性,过一段时间肯定就把那些事忘了。”
贾兰英拿起筷子想夹菜,气得又放下。
“那现在咋办?人人看咱们家笑话,给钱都请不来个帮工,地里旱成那样,庄稼吃不上水又闹虫害,光咱们娘俩又要放水又要上药,那么多亩地,累死咱俩看能行不?”
“要不再带我爸去市里看看?县里医院条件差,说不定去市里能治好。”
“你爸,谁知道,万一花了钱还治不好……我看是不顶用。”
正说着,二楼突然传来男人长长一声呼喊:“妈——”
贾兰英狠狠翻了个白眼。
又搞那死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虐待他了,当年要不是她下嫁,他能不能娶到媳妇儿还两说呢,现在倒好,自那葬礼过后成天哭妈喊姐,好像她嫁进来亏了他似的。
陈雨欣仰头看楼上的方向。
贾兰英敲敲碗提醒她:“你吃你的,别管他。”
陈雨欣低头吃饭,听到二楼的爸爸又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妈,后来彻底安静下来,大概是睡着了。
“你们陈家人的根子上就有问题。”贾兰英含着饭菜含糊抱怨了一句。
陈雨欣掀起眼皮看她。
贾兰英皱起眉头:“你那什么眼神?”
陈雨欣摇摇头,垂下脸夹菜。
“你们老师说你心思重,我看还真没说错,以后好好把心思用到学习上,别成天想有的没的,成绩光退步不进步,丢我的脸。”
“听见了吗?”
贾兰英语气加重,饭粒喷出来几颗。
“那陈玉呢?”
“嗯?”
陈雨欣抬起脸,表情执拗冰冷:“陈玉打了我爸,把咱们家害成现在这样就算了吗?他拍拍屁股跑了,老师没说他在哪儿,咱们就不找他了吗?”
贾兰英有点毛又有点怪,女儿这副样子她真没怎么见过。
本能地接下去:“找着了陈玉,能干啥?”
陈雨欣垂下眼,满脸冷意瞬间收得一干二净:“不知道,我就想让他赔。”
贾兰英心里直犯嘀咕:陈玉能有个屁的钱赔,别将来来要钱才最好。
“行了,我说什么你就听话,好好学习,咱们家就看你能出人头地,不要浪费你妈我那么贵的学费。”
这回陈雨欣顺从地点头:“嗯。”
吃过饭,陈雨欣收拾好碗筷去厨房拿出提前留下的饭菜,安静地走上二楼。
有女儿在家做家务洗碗,贾兰英下了饭桌就去擦洗干净身体,哼着曲儿涂上BB霜出了院门,一路晃悠晃悠,往村东头广场上的麻将馆走。
陈雨欣在二楼窗户前看着自家大门打开又合上,扭头走到一扇上锁的门前。
开锁推门,遮光的窗帘完全展开,屋里的光线昏黄浑浊。
走进去,汗酸味混着霉味直冲鼻腔,将新鲜饭菜的味道搅合得令人厌恶。
男人就侧躺在许久没换床单的床上,眼睛无神地望着虚空,身体佝偻成一团。
搬过一把椅子放在床边,陈雨欣端着碗面对床坐下:“起来吃饭。”
男人没反应,视线都没有往自己女儿身上偏移一下。
陈雨欣端着碗,仔细注意他的反应:“今天我去地里了,摔了好大一跤。”
“地里庄稼快干死了,叶子都卷边了。”
“赵全今天骂了我妈,我妈特别生气。”
“我妈又出去打麻将了。”
“麻将馆里……你再不好,我妈要跟别的男人跑了。”
像短路的电路捋顺重新连接,男人眼里亮起小小的光点。
陈雨欣于是凑近他降低音调,使得一句一句话出口迟缓而清晰:“我妈说,不打算花钱治你的病了,你明白吗?她不想管你了,反正咱们家的钱都在我妈手上,你这个样子,她要跟你离婚就能离,把你送到精神病院,然后把咱们房子卖了地包出去,再拿着所有的钱去跟别的男人结婚,那个男人我见过,他是来收萝卜的,过几天就走,我妈肯定想跟他走,说不定她还能再给他生个儿子,你知道,我妈一直想要儿子。”
越往下说,男人眼睛嘴巴越张大,终至于直着眼睛两手呈鸡爪状扣住自己的耳朵,嘴角痴呆地往外淌涎。
陈雨欣拨开他的手,凑近他耳边:“你看,你真没用,你这么在乎我妈,我妈都不要你……”
“妈——妈——妈——”
床上的人突然一声声哀嚎起来,眼睛慌乱无助地张望,好像身处无形的桎梏中而无比想捕捉到什么人的身影。
陈雨欣把自己移到他眼前,哄他:“在这儿,在这儿。”
男人喊妈的声音顿住,目光渐渐定在自己女儿身上。
“妈?”
“……嗯,在这儿。”
男人眼睛大亮着自己坐起来两手胡乱比划:“妈,我姐,我姐啊……”
陈雨欣点头,坐直操起勺子送到他嘴边:“嗯,嗯,都在,啊——张嘴吃饭。”
男人不明所以,傻傻地被撬开嘴。
一勺接着一勺,陈雨欣手中动作不停。
陈沛盛几乎不嚼就咽,只有开头几次喂饭要撬开他嘴巴,后来就早早探头张嘴等着勺子,吃高兴了,还突然咧嘴一笑,这一笑,他满脸黄黑的皮肤皱起形成沟沟壑壑,浑浊的眼珠藏在这晒斑遍布的沟壑中,嘴角流淌出混着米粒菜渣的口水,整个人显得又呆傻又邋遢。
但在那天之前,在那场葬礼上被自己外甥打了一顿之前,他顶多只是话少爱发呆,从来没这样痴傻过。
发疯了的爸,想出轨的妈,没人管的庄稼,不被在乎的女儿,一个家变得支离破碎。
这么多的不幸,所有都因那个人而起,但他却没付出任何代价。
不公平……
陈雨欣垂下眼挖饭,再抬眼也只盯着勺子,不看眼前这个“傻子”的眼睛,牙关却忍不住咬得死紧。
喂完饭回到自己房间,陈雨欣从书里翻出手机,不再犹豫,将心底的愤恨化为一条条信息,全部发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