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重的农用橡胶靴拔出水坑带出泥,陈雨欣扶着铁锹使劲儿甩腿,结果鞋面上的泥巴没甩掉,人也没站稳一屁股坐进了水渠,霎时自胸之下浸满泥浆,水流倒灌进橡胶靴子。
手里的铁锹也歪进水里搅动了泥浆,纯泥巴垒的水渠豁开个大口子不停往外漏水。
贾兰英刚赶过来就看见这一幕,顾不得扶自家女儿,先捞起铁锹三两下堵住缺口。
堵住后扭头一看,见陈雨欣浑身泥水淅淅沥沥地站起来,当下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看看!给玉米地放个水这么点小事你都做不好!我还能指望你干点啥?!”
陈雨欣脚底一歪差点又摔倒,后退两步才把腿拔出水坑站稳:“我早说了我本来就不会。”
烈日底下,陈雨欣上下一身泥,那黏糊劲儿裹着玉米须碰过的痒劲儿往她身体各处钻,钻得她直恶心。
“你是农村人你不会干农活?!”贾兰英一听回嘴更来气,“小姐脾气丫鬟命!谁给你惯的?!”
“不是你说的让我专心学习不用管家里的事,现在你又嫌我不会干活。”
“那你学得咋样?你们成绩不是早出来了吗?你还不是连成绩都不敢跟我说?”贾兰英拄着铁锹,看向陈雨欣的表情刻薄。
本来家里最大的劳动力没用了她就不高兴,再加上那天跟那班主任打电话,最后非但没问着陈玉的下落害得她被费承平那个二流子骂,还在电话里被那班主任一通说教,说让她好好抓紧孩子的学习成绩。
她操她妈了个弊的,她还要怎么抓紧孩子的学习?她是给的学费没够还是哪儿缺什么短什么了?她这个家长当得还不够数?还要怎么抓紧?自己教的不好怪家长不抓紧,狗屁!
还有这个白眼狼,自己不好好学习,还害得自己的妈被老师骂!
越想越气,贾兰英手指戳着女儿额头开喷:“不争气的东西!这就说不出话了?你不是高材生吗?你读书都读到狗肚子了,不看看咱们家现在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体谅一下你妈?”
“你信不信我回去就给你班主任打电话,问问她就是这么教学生的?一回家一点活都不干,就知道跟你妈顶嘴!”
“个白眼狼懒骨头,在家吃我的穿我的,让干点活就叽叽歪歪,学也学不好,亏得我花那么多钱把你送到好学校,给你交那么多学费,结果还不如学赵家早早把你嫁了,还能帮我赚一笔彩礼。”
“你自己说,你说我是不是白养了个赔钱货?”
贾兰英知道自家女儿自尊心强,想说什么说什么,一句句专戳她肺管子。
果然一通快嘴下来看见陈雨欣被戳得红了眼圈似乎要哭。
贾兰英除了一口恶气,阴阳怪气着:“行,你是神仙,你回家歇着,我把你供起来行了吧?别站我跟前碍眼。”
陈雨欣鼻头抽动,扭头往家的方向走。
“洗完澡就回来帮忙听见了吗?”贾兰英又喊道。
陈雨欣沿路往前走着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贾兰英提了铁锹嘟囔:“懒驴推磨盘,不抽不动弹……”
说是嘟囔,声音也不小,陈雨欣没走多远,听得一清二楚。
离远了,陈雨欣眼圈周围早已经恢复正常肤色,一路没回头,趁机慢慢走磨蹭时间。
走得慢,脚一下下踩着地,橡胶靴里进了水,咕叽咕叽的响声很明显。
陈雨欣坐到旁边田垄上,从靴子里拔出小腿,卷起裤腿,褪掉泥水染黄的白袜。
纯白的袜子一旦染黄,再想洗干净就难了。
想起出门时先穿袜子再穿靴子被她妈骂说矫情,陈雨欣干脆一甩手,将袜子连同上面的泥水一齐丢到旁边的草丛里。
袜子浸了水沉甸甸的,飞出去砸弯了一株野草,那野草草头趴着只虚弱的菜粉蝶,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惊动地煽动翅膀想起飞,可惜它翅膀残缺,到头来只是在原地挣扎。
想飞飞不高,死暂时也死不了。
陈雨欣看着那只蝴蝶,慢慢靠近伸出手,趁它反应不及,一把抓住它握在手心。
这几天地上干旱,连吹过的风都是干燥的,菜粉蝶细弱的腿攀在她手心,白色翅膀在热风里左右颠倒,脆弱又无助。
她慢慢收紧五指,感受到掌心皮肤对蝴蝶身体的挤压。
收紧,再收紧,蝴蝶毫无挣扎,直到最后汁液迸发骨骼折叠。
等陈雨欣再张开手,菜粉蝶的内脏掺在翅膀的残片里,鳞粉沾满了她的手心,已经整个死得不能再死。
“呵……”陈雨欣嘴角勾起笑。
这下它解脱了。
她用自己裹着干泥巴的手指一点点把蝴蝶从手心扣下来,攒在一起埋到路边的草丛之下。
做完一切,陈雨欣表情平静,站起身提上橡胶靴,光着脚跑回家。
洗过澡,陈雨欣没再急着回地里,而是去厨房里开始摘菜蒸饭,虽然时间还早,不到吃饭的点。
做好饭盛出单独一碗,剩下的温在锅里等妈妈回来一起吃。
两个多小时后,贾兰英攒了一肚子气回到家,果然就见陈雨欣好端端坐在自己房间里,看样子在写作业。
邪火瞬间少一半,但气还是不顺。
“不是让你过来帮忙吗?你人呢?”
陈雨欣仿佛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从书桌前转过身来,表情是小心翼翼的。
“妈,快开学了,我得写作业……”
贾兰英脸上晒得通红的怒气终于有了松动迹象:“这还差不多,行了作业先等等,去做饭去。”
“我已经做好了妈,还没吃,就等你回来。”
“哦,那下楼吃来。”
贾兰英哦罢转身先走了,没看见她女儿合上了书桌上打开的书,而书页里除了笔,还夹着一只智能手机。
下了楼陈雨欣去盛饭,贾兰英一屁股瘫坐在餐桌前,拿着草帽扇风:“去给妈倒杯水。”
陈雨欣盛好饭端到饭桌,又扭头进了厨房去倒水。
看见女儿行动殷勤,贾兰英心情顺畅许多,语气也平和:“唉……欣欣啊,你别怪妈妈对你发脾气,妈快累死了,那几天给你爸治病买药花了那么多钱,你开学还要交学费,咱们家是只出不进,再加上这几天地里又旱,庄稼还不知道怎么办,妈快愁死了,唉……”
“说起庄稼,刚才还在地头看见赵全,那王八蛋,我跟他商量说给咱家做工,结果麻痹那狗日的给钱都不要,还敢在我跟前扯臊,老娘咒他一辈子打光棍,一辈子穷的吃狗屎!呸,烂屁眼子的玩意儿!”
想起就气,贾兰英嗓子眼直冒烟,端过陈雨欣倒好的水一口气灌进肚子,空玻璃杯嘭得一声砸在桌子上。
“以前多好,谁不眼红咱们家?现在连一个老光棍儿都敢跟我扯臊,”想起在那场葬礼上丢的脸,贾兰英恨得牙根儿直痒痒,“都怪陈玉那小畜生!反了天了!他亲外婆的葬礼上打他亲舅舅,还抢老人骨灰!?这么大逆不道,怎么没有警察把那小杂种抓起来关他个蹲一年两年,看他出来还敢狂!”
“真是一个窝里出不来两种畜生,娘的是婊子儿作罪犯,迟早得天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