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到十二岁,林牧见过自家老妈做年夜饭把锅底烧得焦黑,见过她被热油崩到手烫得跳脚,也见过她因为不能为女儿做出一顿能入口的饭菜,蹲在一片狼藉的灶台前埋头抽泣。
不是所有母亲都适合当厨娘,努力有时候并不见得有用。
后来吃够了外送,林牧就成了家里掌勺的大厨。
林牧还记得,那是十二岁的某个下午,家里就她一个,知道老妈会稍晚下班回家,她放下书包,早早做好打算,先去菜市场,根据菜谱,拿着自己的零花不太熟练地买好菜肉,然后在路上把做菜视频回忆了一遍又一遍,回到家时,食材切什么形状,什么时候放油入锅,什么时候煸肉,什么时候放什么调料,大概已经印在了脑子里。
之后就是按照顺序一步步照做。
也许看多自家老妈失败的场景,以至于无形中总结了经验,等到她自己做菜的时候,莫名有种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感觉。
很巧,两道菜,一荤一素,最后一道蚝油香菇小青菜出锅的时候,家门正好打开。
当妈的循着香味进了厨房,一眼看见灶台前面色平静的女儿。
女儿快赶上妈妈高,虽然眼睛眨巴满脸稚嫩,但站在灶台前挥舞锅铲,样子并不多违和。
两道菜林牧各自尝了一口,味道不说多好,至少算及格,甚至因为食材都是自己喜欢的,整体其实还挺适口。
牧问书一向觉得厨房危险,从来不同意林牧下厨,但下班就能吃到女儿做的饭菜,还是不可免俗地感动了,当下眼眶泛红,就要落下泪来,结果被林牧一句话气得感动情绪全线逼回。
林牧扭头看着自家老妈,十分认真以及困惑地问她:“妈,你是不是一直在演我?做饭到底哪儿难?你是怎么做到把锅烧焦的?”
不是讽刺自己妈,林牧那时候是真不懂,如果真难,为什么她一次就成功,如果不难,她妈为什么从来没成功过?
牧问书哑口无言,含泪憋屈地,就着两道菜吃了两碗大米饭。
妈妈为什么失败就此成为历史弥留问题。
之后慢慢步入青春期,别人家孩子被家长报了各种兴趣班辅导班,林牧则是一到周末,头一个行程就是被她妈打包带去上烘焙课。
裱花糕点奶油黄油,整个教室里都是奶甜奶甜的气息,一开始还觉得好闻,后来时间久了,林牧闻到奶味儿就想吐。
不过归根到底都是跟油与热打交道,通过烘焙课,林牧回家做菜的水平倒更上一层楼。
林牧一直喜欢自己下厨,除了满足味蕾,更多是享受那种对食材火候调味料尽在掌握的感觉,只是从来没想过某一天,她一个人能掌控的全局,再加上两个人,场面看似是分工合作更加省力,实则能让所有能掌控的全部失控,下厨过程那叫一个倍感折磨。
向远方一大早串门儿没吃早餐,理所当然又打起了蹭饭主意,听林牧说要动手做饭,于是象征性地进了厨房帮忙烧柴火。
以往干这活儿的陈玉被挤到一边,站在角落里处理食材。
然而向远方那哪儿是烧火,分明是玩火,他玩儿得高兴,林牧看着锅底一个不察就粘上的焦黑,闭了闭眼。
“哥,哥,你悠着点,火烧太旺,粘锅得厉害。”
陈玉满耳朵只听进两个字,哥?她叫他哥?
向远方一脸怎么办怎么办:“这火力怎么调啊?”
夏天天热,厨房里更是闷得人待不住,向远方把火烧得通红,林牧又热又无奈,一脑门儿汗。
“把燃着的木柴抽出来几根。”
“不行啊,抽出来都是火,放哪儿都很危险。”
“抽出来,再插进灰烬里熄灭。”
向远方听明白了,照做,果然火势小了些。
“还真行,”向远方饶有兴趣地看着灶台里的火舌舔舐锅底,正乐呵,突然嘶一声,“班长,你怎么懂这么多?你老家也在乡下?你是哪儿的?”
林牧一下没接话。
她还真不是,之所以有在乡下生存的经验,全得益于那些年追着自然风光满世界跑,不知道多少次借住在当地村民家。
但这些都是成年之后的事,高一暑假的林牧几乎没在乡下待过。
向远方以为她没听清,又问一遍:“班长你老家哪儿的?”
林牧清清嗓子:“不是我懂得多,是只有你不懂,这些都是常识。”
陈玉看了林牧一眼。
是常识吗?感觉更多像生活经验,记得一开始他也不懂,也需要她教。
“哦——所以班长你老家哪儿的?”向远方跟这问题杠上,不依不饶。
热气蒸腾,还有点怕被看穿的心慌,林牧脑门的汗珠分泌更加旺盛,凝结成一大颗顺着额角滑下,沾湿了眼尾。
察觉到陈玉在看,林牧更慌,垂着眼睛挥动锅铲,直接嘴硬回答:“我不知道。”
向远方不再说话,陈玉转身出了厨房。
见人走出去,林牧轻呼一口气,扭头却见向远方表情不对。
“你怎么了?”
“不想告诉我你可以直接说,哪儿有人不知道自己老家在哪儿的,班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很烦人啊?”
向远方有点气有点委屈,胡乱戳柴火。
在学校没好朋友,在家里爸妈不关心,好不容易能和同学拉进关系,结果又被嫌弃。
他有那么差劲吗?
“你说的没错。”
向远方瞬间抬头,眼巴巴的。
如果林牧眼睛算圆中带着棱角略含犀利,向远方的眼睛就是纯圆,像小狗崽的眼睛,叫人不忍苛责,也让人容易生出愧疚心理。
她竟然真觉得他很蠢很烦人?
“确实,我知道我老家在哪儿,但我不能说,对不起,刚才骗了你,你不蠢也不烦人,相反,我觉得遇到不解的事情提出疑问是个好习惯,能自己寻找答案就更值得欣赏。”
有被安慰到,向远方只觉感动,看着班长投掷过来的诚恳眼神,点头:“嗯……”
林牧刚要收回视线,陈玉从门口进来,手里拿着纸巾。
进门就直奔她而来,抬手探向她的额头。
林牧呼吸暂停,心跳得厉害,不自觉后仰又僵住,由着那手用纸巾擦去她额头鬓角的汗珠。
纸巾细致地划过脸颊。
四目相对,近到能从那双漆黑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近到一倾身就能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锅气蒸腾加心底燥热,林牧喉头干渴,只觉得这汗擦了等于白擦。
见陈玉给林牧擦汗,向远方才发觉自己也一脑袋汗水,出声:“啊,帮我也擦擦。”
焦灼的气氛一瞬打破,林牧逃一般回头顾锅,陈玉转身抽了一张新纸巾递给向远方。
“帮一下呗,我手脏。”向远方抬起下巴。
“不要算了。”陈玉不为所动,就要收回手。
“别别别,给我给我,”向远方无语,伸出脏手接过纸巾擦脸,“明明我的手更脏,我更需要帮助,哼,双标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