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狗没栓绳,浑身黑毛神似黑熊,两颗黝黑眼珠子隐没在黑色毛发里,但威风凛凛,扭头盯着门口站的向远方。
脚下一个急刹,向远方即刻收声,不敢进门,也不敢再大声叫唤。
也许是错觉,但向远方总觉得它两只前爪微微朝向他挪了挪。
咬人的狗不叫,大黑狗不吠,像在审视他。
不论如何,他不敢跑,不敢露出个后背,怕它追过来哇呜一口啃掉他半拉屁股。
哭,谁知道这家人一大早的不给狗栓绳啊。
“班长……”是真怕,向远方脚抖声音也抖,手里冒虚汗,脑门上的皮紧绷,偏偏不敢移开视线,唯有选择跟狗对视直面恐惧。
陈玉见林牧噗嗤一声笑出来,接着她便站起来,走过去“救人”。
大黑足够灵性,它自己有判断,何况有林牧。
陈玉不担心向远方。
只是眼看着林牧一步步走开,背影逐渐与他隔出一米两米好几米的距离,脑子里突然闪出高一的记忆。
那时候他跟在她身后,走出校门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他停下,而她背影不停。
她跟身边人道别,跨上自行车汇入车流,而他看着她背影消失不见。
直到彻底分道扬镳,他也没能叫住她,说一句对不起。
从一开始就知道全是他的错,他单方面挑起争端,目的很简单,他想彻底推开她,隔绝所有人。
她还在试图跟他讲道理,劝他不要当懦夫,而他骂得难听,嫌她烦,说她像个教导主任,说她高高在上不知道别人的苦楚,说她瞧不起人,说她的正义是装的,是在表演个人英雄,还要别人配合出演。
周围都是同班同学,他在众人面前极力抹黑她,用她来佐证,看,你们支持她,我偏偏厌恶她,你们以为她多好,我就觉得她多坏,我完全站在你们的对立面,你们有多单纯,我就有多恶心。
在场或不在场的,他向所有人挑明,他是除了一张能看的皮,剩下全是沾了化粪池底下黄黑浆子的枯草,他恶臭扑鼻还要往人群里凑,他确实恶心得周围人能呕出来。
不管他承不承认,他有个婊子妈,婊子的血脉污染了他的大脑,于是他把读进肚子里圣贤书排进厕所,反而把污秽装了一肚子。
那时他以为,只要先一步跳进最肮脏的污水,就没人能一脚踹他下去。
大概算一种死要面子。
他说尽反话,冲林牧撒尽邪火,说完了,也看见她苍白的神色。
林牧出现,驱散了他年少时光的灰蒙蒙一片,而他亲手把她推远,让唯一的光走开。
后来彻底离开校园,他在费承平身边混沌沉沦,以为能忘记一切,然而看见橘猫会陷入回忆,嗅到奶腥气会不自觉高兴,躺进浴缸里,体验与奶奶相同的溺水窒息时,他想,如果灵魂能挣脱肮脏的肉体束缚,他干干净净,像初生的婴儿,那时候,他能不能再见她一面。
林牧接了向远方走回来。
她面对他走近,像上天好心一次,给他机会实现愿望。
陈玉坐在小木扎上,身形矮着,随林牧走近,他仰头,视线始终定在她脸上。
他眼里的情绪复杂,林牧看不分明,直觉他在乞怜,像猫翘着尾巴,在人脚下绕来绕去,仰头祈求抱抱。
越走到他面前,那种感觉越强烈。
猫实在美丽,一张脸足够俘获人心,原本矫健自立只可远观,突然翻着肚皮,把自己柔弱地摊开,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看人,几乎在引诱人出手占有。
为什么,因为感动?因为她说要倾尽全力帮他?
无声对视,林牧手指微颤,眼皮下敛,琥珀色眼珠显得黑沉,泄露某种冲动。
陈玉视线摄人,无形激化了这种冲动。
却见林牧避开视线,扭头跟向远方说话。
“今天来挺早啊,不睡懒觉了?”
向远方紧紧坠在林牧身后,盯着狗直到确定它不会追上来才心下大定,闻言想起自己的来意。
极其自然地抢了林牧的凳子坐下,松快松快抖擞半天的腿。
打开手机翻出什么东西,抬起手亮给林牧看:“这是不是你?”
刻意忽略陈玉的视线,林牧动作有些夸张,探身看向远方的手机。
是她分享自己摄影作品跟日常的账号。
“是我,怎么了?”
向远方瞬间抬高声音:“怎么了?!班长,你火了!你看着这转发量,看看底下的评论,还怎么了,班长你成大网红了!”
大网红?就着向远方的手机,林牧翻动到个人主页,确定一眼自己的粉丝量。
这就算大网红?粉丝数是涨了些,但总数也没多少,不算火吧。
不过倒是个机会。
直起腰:“怪不得,原来我火了,我说怎么有人发消息给我,说邀请我参加什么典礼。”
向远方极度好奇:“什么典礼?”
“就这平台,一年一度的颁奖典礼,说在一周后。”
向远方眼睛越撑越大:“卧槽!真的?!”
这么点数据,哪有可能被邀请,这孩子真好哄,林牧忍笑点头:“不过我拒绝了。”
“啊?!为什么要拒绝?多好,富贵险中求啊不是,怎么说,你去啊,增加曝光量,变得更火,大网红不是可赚钱了吗?”
“不急着赚钱,我想以学业为重。”林牧睁眼说鬼话。
向远方急死了,看一旁陈玉,拉他统一战线。
“以学业为重没错,但现在是暑假,多好的机会你得抓住啊,又不影响你学习,陈玉你说是吧,你快劝劝班长。”
陈玉看到林牧的账号,没多惊讶。
她迟早会被更多人看到,他一直知道。
“你不想去吗?”抬头看,终于与她视线对接。
“没什么想不想,只是觉得没必要,你想我去吗?”
林牧把问题抛回去。
他眼里没了那种摄人的诱惑,她才敢看他眼睛。
如果去,她必然会离开村子,什么时候回来不一定,或许直到开学都不会回来,而他不一定能与她开学再见。
这样,还想她去吗?
陈玉低头看到草稿本,上面有费承平的名字。
“很难得的机会,你应该去。”
“你想我去?”林牧在他面前半蹲下。
陈玉看着她眼睛:“嗯。”
其实不想,她脚程太快越走越远,他望着她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追到她与她并肩。
但他绝不要她站在原地等待,她该好好走自己的路。
林牧点头,轻易被说服:“我听你的。”
向远方在旁看着两人,皱眉不解,总觉得他俩之间萦绕着一股奇怪的氛围。
不懂,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又跟他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