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起来,鸟雀在叫,鸡鸭醒了狗醒了,生活习惯好的人也早已经开始一天的活动,胡卉在院子里扫地,然而陈玉走出屋门,抬头看眼天光,余光瞥到什么,低头便看见林牧有几分憋屈地缩在房门旁的小木扎上,正在打盹儿。
左胳膊上短袖撸起到肩膀,露出线条漂亮的手臂肌肉,右胳膊弯曲支着脑袋,两条腿大开撑地,脑袋不时点动一下,没束起的发丝随之散落在脸颊上。
她这姿势实在粗犷,然而长手长脚的,身上穿着质地挺括的短衫短裤,腰板弯曲却利落,整个人除了头发以外没有一丝柔软感,乍一看像个不羁的酷哥。
陈玉记得清楚,上学那会儿,碰上情人节,女孩子们偷偷塞或者当面递的零食巧克力,几乎能填满林牧大半个课桌。
陈玉还知道,那时候有高年级男生当众骂骂咧咧针对林牧,原因是那男生的女朋友为了林牧要跟他分手。
老师亲近,同学追逐,她好像举手投足间有高光笼罩,不管男女老少,她获取一个人的好感轻而易举。
但她自己总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跟谁都要好又跟谁都不亲。
没人能跟她传出绯闻,谁都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人。
但除了他,恐怕也没多少人知道,林牧其人,在学校里的模样只有五分真:
礼貌温和算是真的,矜贵冷淡全是装的。
看她一朝出校门进了乡村野地,简直就像个天生地养的野猴从动物园回归山林,一下子天性释放,上天入地上山下水,见她滚在地上都算正常,只要一会儿不注意,抬头甚至能看见她举着相机正倒挂在树上,到后来陈玉看她背着设备出门几个小时,回来换下一套又一套脏衣服,已经完全习以为常。
不知道那些女生看见她这副模样,还会不会继续喜欢她?
像她这么不在乎形象。
咔噗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地,陈玉捡起来看,是一支防晒,刚从林牧左手里掉出来。
哦,陈玉冷漠脸,原来还有一点在乎。
看样子之前正在涂防晒。
陈玉握着那只防晒霜,蹲下在她面前打量。
手里东西都掉了,还不醒?
人大概是打着盹儿找到了最佳睡姿,手撑着额头不动,眼睛隐在刘海后,反而睡得更熟。
一整晚都睡不够,她的精力给妖精吃了?
简直动若野猴静若石猴。
陈玉手抵着鼻尖,忍不住想笑。
笑着笑着,眼里的轻松却一点点沉寂。
距离很近,他抬起头,伸出胳膊,手指就勾到她指尖。
但距离实际很远,他用尽全力挣扎,也不一定能到达她身边。
她是清晨时分的太阳,是温暖柔和的光源,拥有灿烂绵长的生命力,还有一个如日中天的往后。
而他身处孤寂的沼泽地,朝不保夕。
本来已经完全不抱希望,选择放弃抵抗向下陷落,却突然被光温柔地裹住全身。
她把希望硬塞进他手里。
手一寸寸攀升,直至掌心两相贴合,五指虚虚交握。
陈玉看着眼前重叠的两只手,眼神无声,一点点化为坚定。
光不知道阴暗,不知道泥沼里的生物为了存活,根本没可能保持纯净的身心。
她也不知道他从里到外的卑劣肮脏。
为了她不以厌恶的目光看他,在一切还没有发生之前,他要让那段污秽不堪的过去从根源处消失。
太阳渐渐升高,胡卉扫完了院子,把狗从狗屋里放出来,又去打扫羊圈。
大狗沉稳地走出来,小狗崽们一共四只,各个吃得圆圆胖胖,出来就在院子里疯跑,跑到人脚下,张嘴就啃人脚踝,扯人鞋带儿。
林牧嘶一声醒来,睁眼看到脚边磨牙的狗崽子,挪了挪脚,眼前发丝碍事,撸到脑后,抬头便看见旁边的陈玉。
陈玉也拿了个木扎凳坐在房门旁,嘴里叼着一盒纯奶,腿上放着个草稿本,正认真地写写画画。
一开始没怎么在意,扫了一眼,一眼却看见几个熟悉的名字。
李连,费承平,还有一个巧丽。
不对再看一眼,是巧丽还是巧利来着?
本子上还写着另外好几个人名,人名之间通过箭头连线,意思大概是他们之间有某种联系。
陈玉的字迹清秀温和,仔细看字里行间却扎出一点笔锋,像在显示他性格中带刺的那一部分。
林牧本想静静看一会儿,没想到小狗崽子不给面子,见她不理狗,突然清脆地汪了一声,引得陈玉看过来。
呀,被发现了,那没办法了。
林牧先发制人:“你在写什么?”
陈玉没有伸手挡住本子上的内容,看她一眼又转回去继续勾画。
“在构思一本,讲犯罪推理的,这是人物关系图。”
林牧不明觉厉,瞅了瞅他侧脸,张嘴又闭上。
要不是她知道点内情,真差点就叫他给骗了。
6得很,这是早就想好说辞压根儿不怕她发现吧。
无话可说,林牧选择低头逗狗。
毛球们粘人得紧,林牧移开脚不让它们咬,它们就撵着她脚啃,她伸手推开,又不依不饶地绕回来。
陈玉本来一心办正事,没两下却被旁边一人两狗吸引,开始饶有兴趣地看林牧逗狗崽。
“陈玉。”
林牧低着头挠着小狗下巴,突然出声叫他。
“嗯。”
“如果你遇到很难独自走出来的困境,你会找我帮忙吗?”林牧微笑着抬起头,“虽然我自己只是个没钱没能力的高中生,但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倾尽全力帮你到最后。”
她这话不知道从何而起,但陈玉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没有更认真。
她说倾尽全力,就真的会倾尽全力。
总这样,在他以为她的温柔包容已经到了极致,不能更抚慰人心的时候,她又会在他心里补上一记熨帖。
怎么可能放得开手,在知道自己唾手可得以后。
林牧仔细看着陈玉,看他眼神复杂,但整体好像是有点高兴的。
他对上她视线:“我……”
“班长!班长班长班长你太帅了!卧槽狗!狗放出来了!班长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