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的纱帘合拢着，窗外时不时有车经过，车灯的光透过薄薄的纱在人脸上一印，在墙壁上一晃，又很快隐匿。
陈玉隐约看到李茹茹脸上亮晶晶的泪痕，看到她沾着水光总是发直的黑眼珠。
她坐在小床上，隐隐颤抖着，如果不是亲眼看见，难以猜到她眼泪汹涌。
他们的经历有些像，如果现在不加干预，将来会更像。
她会跟他一样，被试探被捕猎，被设下陷阱一击即中，然后毫无选择的权利，一边麻痹着自己一边委身于猎人，最后从被迫接受现实到爱上接受现实。
“这事儿你跟家里说过吗？”
陈玉听见林牧在问。
本来只是流泪，问到这里李茹茹突然出声呜咽。
“……说过，我爸说，这点小事，让我不要大惊小怪，我妈说，只能，只能怪我自己，早有了男人，就没这种事了，他们，他们都知道，不管我……”
突突突的摩托声传来，李茹茹的抽噎戛然而止。
林牧看向窗外打算站起来，被一把拉扯住。
李茹茹仰头眼泪垂下眼神慌张，语速快得像骤雨：“你们就呆在这儿，只要挨过今天晚上，明天我就走，我就进城，就今天晚上，今天晚上一天，求求你们陪我……”
“你放心，我们一定陪你，”林牧看了眼门旁墙角里站着的陈玉，“姐姐，你害怕陈玉吗？”
陈玉看着李茹茹。
门外摩托声停了，停在门外，有人开始捶门，大喊着老板娘开门。
李茹茹悚然一惊，接着被林牧的问题分走一点心神，扭头看向立在房间角落里的人。
他也是男人，站在黑暗里，身上却没有一丁点令她感到害怕的气息，尽管是在这种时刻。
女性的直觉告诉她，他跟林牧是一样的，她莫名信任他，就像她莫名信任林牧。
李茹茹吐字清晰起来：“不怕。”
“不怕就行。”林牧抓着她的手松开，站起来走向门边
“陈玉，你陪着她。”
陈玉皱眉抓住她手臂：“别出去，别冒险。”
外面人依旧在捶门，大概看见门是反锁的，知道必然人在里头。
知道人在屋里又看不见屋里灯光，还这样吊儿郎当大声捶门要进来，是个人也能觉察出不怀好意。
“别忘了我外公是干什么的，相信我。”林牧试着让陈玉放开手。
“我跟你一起。”陈玉手握得更紧。
“你陪着茹茹姐，她一个人会害怕。”
门外两人见半天不来开门，晃晃荡荡地在两个窗户之间来回窥探，无奈窗帘合着，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外面人看不见里面，里面却能看得见他们身形印在窗帘上。
那影子的脸贴在窗玻璃上，林牧看得牙根儿痒痒。
“陈玉，我有自知之明，我一个人出去不是逞强不要命，是因为我是女生，”林牧扭头极深极深地望进陈玉眼睛，“我要让她知道，一向弱势者并不一定只能弱势，既然受到了伤害，比起恐惧和从此以后沉浸在阴影里，她更该单纯地强硬地仇恨施害者，应该借我的手我的身份，借助各种手段发泄怒火。”
“陈玉你听着，受伤害的人是她，做错事的不是她，她没任何理由接受任何形式的任何惩罚，因为她才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审判官。”
禁锢着手臂的力道一松，林牧抬脚出了里屋的门，站在门口摸索着打开锁。
黑暗中，没人看清陈玉眼神震动。
门外两人压根儿不知道情况，听见开锁声，以为开门的还是那个矮小柔弱的小老板娘，不想门一开，连人影都没看清楚，就被一脚踹翻，一前一后摞起来摔在地上痛叫。
屋内看不见屋外，只能听见衣衫摩擦声，听到拳脚施展的猎猎破空声，听见两个男人声线不同的咒骂后来变成步步后退的哀嚎，他们要骑摩托逃跑，结果摩托被一脚踹翻。
林牧只动手不开口，陈玉也没有打开纱帘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看着小床上坐着的李茹茹。
一开始她很不安，肉眼可见地缩着肩膀颤抖，后来她慢慢展开身体，好像在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摩托被踹翻的时候，陈玉听见她轻轻喷笑了一声。
门外响起两道慌不择路的逃跑声，但很快第三道脚步声也响起。
林牧追过去了。
李茹茹有点担心，站起来走到窗户跟前掀开窗帘看：“不会有事吧……”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谁也不敢保证那两人没有其他帮手。
“不会。”陈玉言简意赅，也看向窗外。
没有足够的事实基础支撑陈玉这个回答，但这话一出口，说者和听者同时彻底放心。
他们就是莫名有这自信，不会有事，林牧不会有事，他们更不会有事。
过了一会儿，透过窗，远远的就看见林牧赶着两个男人走回来，凌乱的脚步声到了门外。
李茹茹心情很激动，原本那么多的害怕在短短时间内就消失无踪，她几乎是雀跃着打开门打开灯，等着林牧押着两个鼻青脸肿的男人进来。
但是并没有，那两人手被拴在身后，一个穿着裤子一个没外裤穿，叫林牧一把推进门，进来就赔着笑脸跟李茹茹道歉求情。
他们身上衣服滚着脏，脸上却干干净净的。
“姐，现在看你的了，他们向你认错，你要怎么办？”林牧靠在门框上捏着手堵着门。
面前是个子小小的老板娘，她身边却站着个目光沉沉的高个男生。
身后是刚刚试过打也打不过又逃又逃不走的高个女生。
两成年男人被前后夹击包围着，脸上终于是一丝贼眉鼠眼流里流气都不敢有，巴巴地看着李茹茹。
是，道歉最终的目的就是被原谅，一般情况下也终究会被原谅，但李茹茹气不过，看着这两个同村的、几乎算一起长大的男人干干净净着脸，越想越气不过，终于伸手狠狠给了两人一人一个巴掌。
“啪！”“啪！”
巴掌劲儿不小，两人脸上泛起红。
李茹茹看到那个总是进门来骚扰她的、他们甚至还一起上过小学的男人眼里闪过一丝不服气，心里短暂怵了怵又很快定了神，“啪”得又给了他一巴掌。
“你不服是吧！”
“啪！”
“你看老娘好欺负是吧！”
“你要死啊混蛋王八蛋！你是叫狗尿浇了还是叫猫抓了？！你发情发到老娘这儿了？！你不撒泡尿看看你那张臭狗屎脸，你妈当年生你怎么没把你一把窝死？！你还看！你再看！老娘甩烂你这张癞脸！”
“啪！”
“白炽灯光下，李茹茹脸颊蒸得白里透红，她杏仁儿一般的眼里和翘鼻上亮闪闪的，看着那么有生气。
陈玉离得近，默默看着她咬着腮帮子左右开弓，看到被她甩巴掌那位已经服软了不再发狠看她，她还在一次次甩手。
屋子里都是皮肉一下一下相触的响亮拍击声。
但力气总有耗尽，李茹茹打人不得章法，到头来自己粗喘着停下，而被“重点照顾”那位仅仅只是两边脸颊红肿，连一点血丝都没见。
“再敢惹老娘老娘跟你们拼命！不就是死，要死一起死！老娘跟你们鱼死网破！”李茹茹声嘶力竭地指向门口，“现在滚！都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