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外貌条件优越的人,会更容易获得来自他人的善意。
林牧从来都知道陈玉长得好,也见过不少人因为他的相貌对他表达好意,但也是仔细分析过他的才知道,原来他受困于这些好意。
他不擅长应付别人对他相貌的赞许,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会预先认定,注目他的相貌,等于忽视他的为人,而因为他的相貌对他好的人,迟早会发现他一无所有然后离他而去。
拥有这样的预设,久而久之,陈玉必定会越来越不能接受陌生人人的善意,与他人产生隔阂,进而与整个世界产生隔阂。
这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与世界隔离,就不会受到来自世界的伤害,然而这个世界上其实好人更多,他将自己关进牢笼,除了伤害,他更多接收不到的是来自世界的善意。
林牧本来也在思考,该如何改变他的想法。
这改变既不能太快,让他因为过去受的创伤而应激,又不能太慢,让他沉浸在自认为的孤立里。
没想到转机这么快就递到了眼前。
或许是冥冥之中陈玉奶奶在帮忙,将陈玉送到了这家人面前。
陈玉能以近乎自然的态度接受陌生人的好意,还是林牧第一次见。
潘叔善良敦厚,白姨很温柔细心,那个婆婆更是,每每看向陈玉时眼里都泛着慈祥的水光。
一家人邀请他们吃饭,饭桌上,待他们两人都很热情。
但林牧能很明显察觉到,她是附带的,这家人的目光总是在陈玉身上。
他们特意为陈玉烧了鱼,做了农户平时必定不会吃的大菜,农家食材看着就新鲜,一桌子荤素搭配摆得满满当当。
他们跟陈玉说多吃肉才能长得高长得快,劝他要多吃点。
林牧看出来,这家人是实实在在地想对陈玉多疼爱一些,又害怕他会拘谨,所以总是自己先手足无措,说话夹菜都带着小心。
而陈玉在尽他所能地接受。
他宁愿勉强自己表现出态度自然,也不想他们失望。
屋外雨势慢慢减弱,没过多久彻底停了。
务农的人吃饭快,吃完了就看陈玉吃,劝吃劝喝劝得尽兴,陈玉不懂拒绝埋头扒饭,碗里的饭菜从小山削成平地,又很快被人添成另一座小山。
一开始满心想着这是好事,林牧微笑没说话,结果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局面没控制住,陈玉塞饭速度慢下来,开始悄悄调整着坐姿放松肚皮。
明显吃撑了。
好不容易一点点夷平碗里的饭菜,饭桌上三个长辈就盯着陈玉,一见他碗空,坐他旁边的潘叔立马伸手。
“叔,我看您全家福上有两个孩子,怎么没见他们,上学没回来吗,还是已经参加工作了?”林牧突然提起。
“两个都出国上大学去了,他们倒是放假都想回来,我不叫回来,回国一趟机票钱多贵。”说到自己的一双儿女,潘黎明眼里有光,语气是藏也藏不住的骄傲,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
提起出国留学的一对兄妹,一家人都打开了话匣子,林牧饶有兴趣地听着,发挥捧哏式聊天水平,逗得一家人兴致高昂,没再追着陈玉投喂。
陈玉松了口气,想打嗝,生生忍住。
“还吃得下吗?”林牧悄悄靠近凑近问。
陈玉差点没把脸埋碗里,低低嗯了一声。
挣扎着吃完,饭后婆婆还想留陈玉住下,陈玉抱着骨灰盒摇头拒绝了。
既然已经知道奶奶生前想长眠的地方,他想早点让奶奶入土为安。
老人家没强留他,叫儿子去把车开出来。
实在是吃多了,陈玉光是站着都撑得难受,还要装没事人的样子,等着潘叔把车开到路上。
上了车,施婆婆趴在车窗外看着陈玉。
“娃啊,以后常来看婆婆啊。”
陈玉看着车窗外老人家的面孔,一时没说话。
先假装答应老人,然后转头就忘了这件事情吗?
做不到,这跟欺骗有什么差别,他不想骗这个好心的老人。
可他还有以后吗?
再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费承平就会突然发难,一旦被逮住,他哪怕能逃出来,也会被再次抓回去。
这样的他连自身都难保,有什么资格向别人承诺。
沉默着,林牧突然从陈玉背后挤上来,手搭在陈玉肩膀上,笑着跟窗外的老人保证:“放心吧婆婆,陈玉肯定会再来看您的。”
陈玉被挤得身体前倾,错开了老人的视线。
林牧长得讨喜,说话更是讨人欢心,老人家得到肯定的答复,高兴地眯眼笑着,眼睛却又看向陈玉。
林牧湿透过的衣服已经干了,贴在身上并不觉潮湿,反而只有温热,连带着他的后背也暖和起来。
陈玉抬起脸,看着窗外的老人点了点头:“我会再来看您的。”
“唉,唉,好。”小汽车发动机嗡嗡响着,老人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后退几步到儿媳妇身边,看儿子启动了小车,在车屁股后挥着手。
吃撑真的很难受,陈玉坐在小车后座,肚子窝得慌,整个人坐立不安。
车过坎坷不平的路面,挡风玻璃前的小挂饰叮叮当当响,潘黎明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陈玉:“陈玉,你是不是没见过你妈妈?她跟你电话联系过吗?”
“在照片里见过,没打过电话。”
“唉……那时候,我跟你妈妈跟你舅舅一块儿去上学,天麻麻亮就要起床,走两个小时才能到学校,放学再走两个小时回来,还要给家里干活,就这样你妈妈还能回回考试拿第一,我们那个时候都觉得,你妈妈就是金凤凰,迟早能飞出山窝窝……”
陈玉认真听着,余光看见林牧突然坐近。
潘黎明边回忆边说着话,眼睛看路去了,没看见后座陈玉一瞬间扭过头看向窗外,脸红了个彻底。
打着圈按压的力道正好,很有效地缓解了腹部的不适,林牧的手是热的,而陈玉穿着薄薄的衬衫,手不受控制地紧紧抓住车座坐垫。
“……陈玉,你别恨你妈妈,她也是被伤透了心……也不知道她现在一个人在外面过的好不好。”
陈玉抬手抓住肚子上活动的手,红着脸压低声音,“可以了。”
“不难受了?”
“好多了。”
“那就行。”林牧点点头收回手,又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