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顶梁柱一塌，没过多久，全家人吃饭都成了问题。
她是一个女人家，在那个年代根本赚不来几个钱，开源开不了，节流节不了，日子精打细算地过，最后只能看着家里有的东西，拿出去换的换，卖的卖，还要时不时跟姐妹借点米面。
那时候，她的大女儿已经长成了大姑娘，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虽然乡里乡亲都说女人家学习什么用处，但那孩子不服输，事事争第一，总是拿着各种从学校里得来的第一名、一等奖的奖品回家补贴生活，让那些长舌的人闭了嘴。
这优秀的姑娘一直渴望着走出乡下，去外面的世界证明自己的能力，渴望着走出去再衣锦还乡，让自己的妈妈弟弟过上好日子。
可惜，当姐姐的到了能嫁的时候，弟弟也紧随其后，不论是哪个普通人家，都会想着嫁了姐姐拿到彩礼，用来给弟弟娶亲。
她偏心了一辈子，虽然明明白白地对女儿有愧疚，最终却还是选择了跟普通人家一样的做法。
她必须折断女儿往出飞的翅膀，让她安安分分在这泥土地里生根发芽，不然，她的儿子怎么办。
就是从那时候起，母女两之间生出了嫌隙，直到最后两败俱伤——做女儿的拖着孱弱的身体逃跑到了外地，从此一去不归，对家人不闻不问，当妈的也没因为偏心儿子就在儿子那里过上好日子，半是自己失望，半是被儿媳挤兑，离开了这个村子。
屋外突然噼里啪啦，黄豆大雨点打在屋檐，打在房顶，打在踏实了的泥土地上。
陈玉回过神看着窗外暗沉的天色，心里咯噔一声。
他听得入迷忘了时间，也把林牧忘了。
老人柜子上放着一个闹钟，看着老旧，还在走字，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快四点了。
老人随着他的视线看向表。
“快到饭点了，娃啊，留下吃饭吧，你叔叔姨姨马上回来了，饭马上就好。”
陈玉站起来，看着模糊的窗外惴惴不安。
“不了婆婆，我得去找我朋友。”
他怎么能，他竟然把林牧忘得一干二净。
“你朋友？这大雨天的你去哪儿找？听话，啊，等雨停了再出去。”施婆婆握住陈玉的手臂。
陈玉摇头，轻轻掰开她的手，看着骨灰盒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抱起盒子准备往外走。
“等等，你叔叔姨姨回来了。”
陈玉抬头，透过窗户看向大门口的方向。
果然雨幕中出现了一对中年夫妇的身影，两人穿着塑料雨衣，身后还跟着一人。
陈玉心一跳，凑到窗前仔细看。
提着的心放下。
是林牧。
又看清一点，陈玉皱起眉，这么大的雨她没打伞？
她不是背着包吗？包里不是一向有伞吗？
“陈玉就在里面。”潘黎明透过玻璃窗看见了陈玉，扬了扬下巴示意。
林牧扯了扯嘴角道了声谢，抬脚往里走。
走过大门是院子，院子顶上是空的，雨水毫无阻碍地落下。
林牧全身早都淋湿了，没管，走过低洼的泥水，抬脚上了房屋前的混凝土台阶。
门开着，林牧甩了甩身上头上的雨水，掀开防虫帘踏进去。
门里面还有几道门，林牧刚踏进去一步就跟右侧门里的陈玉对上了眼。
看见人了，林牧胸膛起伏了一下，表情是没什么变化的平静，一转身，又抬手掀开帘子一步踏出去，经过落雨的院子走出大门，最后在大门口捡了个挡雨的位置，也不管脏不脏，直接在台阶上抱着腿坐下。
身上雨水滴滴答答顺着衣摆落下沾湿了台阶，发丝上的雨水一颗颗析出，砸在她膝盖上的伤处。
裹挟潮湿的水气，透过帘子呼到陈玉脸上。
陈玉呆站着，眼睁睁看着林牧走出院子没了踪影。
林牧走了，她不管他了。
心好像被铁丝网勾住不得解脱，撕扯得生疼。
“那姑娘呢？”
潘黎明走进母亲的屋，只看见母亲跟陈玉。
“哪个姑娘？”老人家没注意到刚刚有人进门。
而陈玉灰白着一张脸，抱着骨灰盒低着头，明明是个真人，两只眼睛看着却空得像黑色玻璃珠。
潘黎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一天捡了两个孩子。
“陈玉，你没看见你那个朋友吗？小姑娘找你找疯了，我刚不是才把她带回来，她上哪儿去了？”
陈玉抬起头眼神紧张。
“她、找我？”
“可不是，看着挺着急的，那么大姑娘了还跌了一跤。”
陈玉环视四周，找地方把骨灰盒放下。
“婆婆，我等会儿再回来。”
“唉，好好，早点回来啊，出去带把伞……”
没等老人家说完，陈玉已经空着手跑出了门。
林牧抬头看着天，试图平复心情。
但还是生气。
她追着给人家撑伞，但伞下的人长着腿，会跑，追根究底人家不一定需要她的关心。
她纵使是担心他担心得要死又能怎么样？她口口声声说要一直跟在他身边，说的容易，还是那句话，他长着腿会跑，他要是执意躲着她，她能跟个屁，跟个汽车尾气。
还什么她护着他，护得住倒怪了。
一方保护另一方，这根本就不是保护者单方面立证就可以达成的誓约。
就如现在，他的计划他的打算，他什么都不告诉她，全要她来猜，她绞尽脑汁猜他所想，猜到了，陪着了，好嘛，人家直接长着腿跑了。
她吓得要死，生怕他实现了最后一个心愿带着他奶奶的骨灰一了百了，可怕又能怎么样，她不是神，总有做不到的事情找不到的人。
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从来都是她单方面粘着陈玉，陈玉可能根本不在意她如何。
他早就说过她烦，偏偏她自己不知深浅，跑过来唱独角戏。
所以她对陈玉来说到底算什么？她能对陈玉起多大作用？
陈玉是受了伤难以自愈，难以反馈正向的感情，而她，她到底能不能治愈他，如果不能，究竟是因为她无能，还是因为她原本就是错的人。
或许，与其她在这里白费功夫，还不如给他找个心理医生才比较靠谱。
风吹得雨珠倾斜，打湿了林牧的鞋袜。
林牧叹气，往后移了移，听见脚踏小水潭的声音，余光看见门口飞出来个人影儿。
扭头往上看，陈玉也发现了她，收住脚步没再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