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有些许照片拍得倒是也算普通，但其他大多数给陈玉的感觉用一个词概括，那就是粗糙。
和之前的所有照片水准完全不同，看着甚至像不属于同一个创作者。
但，也可能是林牧没用心，就像写字，再是笔力遒劲，不用心，写出来也像鸡刨。
她没用心拍的他就看得粗略，一张张过得飞快，直到他没留心地翻过某一页，手指倏忽定住，然后倒退回上一页。
照片上是一个棋牌俱乐部，名字叫巧利姐，店面不很大，却很新，占了上下两层楼。
十年后，这家店早已随着城市规划被拆除，现在却还在。
巧利姐，陈玉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是在他被费承平囚禁的时候，从费承平的那伙小弟口中听说。
后来他脊梁寸断像没骨头的蛆一样趋附于费承平，费承平就搂着他，以展示战利品的姿态，和那群小弟们重聚在一起，以他为引忆苦思甜。
那时，费承平的小弟们口口声声叫他嫂子，热情地拿出过去拍的店面开业照片给他介绍。
他们说：“嫂子好福气，承平哥，顶呱呱的好男人，开俱乐部是生意，我哥不玩不嫖也不赌。”
费承平步步高升，房子票子车子什么都有，非昔日可比，小弟甚至不敢再叫他卷毛哥，换成了更加正式的称呼。
他们还说：“嫂子你看，这就是承平哥当年发家的地方。”
那是陈玉继听说后，第一次看到这个巧利姐棋牌俱乐部的模样。
他那时知道了，费承平先是获得了某个老板给的资助，然后造了这个俱乐部，最后依那老板的命令，来毁掉一个名叫陈玉的高中生的一切。
可是世事难料，他没被毁彻底，还在费承平身边活得堪称滋润。
陈玉不知道费承平的老板是谁。
知道也没用，他连费承平都斗不过，何况他的老板。
比起那些，此时此刻陈玉更想知道，为什么林牧的相机里会出现这张照片，出现这个巧利姐。
“林牧。”
林牧耳朵动了动，扭头看过来的时候陈玉清楚地看见她眼睛发亮。
不可能不应该，她怎么能和费承平有关系，他们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这相机里的照片全都是你拍的？”
陈玉做不出任何表情，仔细观察林牧的反应。
“都是我拍的，怎么了？”
林牧的表情没有任何不妥。
陈玉把那些糊了吧唧的图找出来给林牧看：“这些拍得很不好，为什么。”
他宁愿林牧的相机是曾经被人偷走后又找回来，这才多了些不属于她的照片。
林牧呆了呆，继而笑开。
“我还是个新手，拿到相机没几天，刚开始实践，拍得不好不是应该的吗？”
看来照片确实都是她拍的。
“这么说，难道你也觉得我短短几天进步显著？”
陈玉心里脑子里一团乱麻，什么都听不进去，找出那张巧利姐俱乐部。
“这家店。”
林牧低头去看照片，陈玉盯着林牧，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却见林牧看过一眼后抬起头：“我都是在城里瞎逛取景，去过什么地方我自己都不记得，但照片肯定全是我拍的，所以这家店有什么问题吗？”
林牧表情全然是不解和坦然，好像对陈玉没有一点隐瞒掩饰。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浑身僵硬，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她说谎了，她根本没有瞎逛，而是跟踪。
她跟踪了一个叫李连的男人。
那些糊图也根本不是什么新手练习照，组合起来其实是李连平时的行动路线图。
林牧自觉表情僵硬，生怕自己露馅，却见陈玉眉头很快解开，目光也松弛下来。
他甚至嘱咐她要注意安全，还说那些地方很危险，让她别一个人乱跑。
然后他把相机还回来，转头去看着窗外不再说话。
这样子看起来是没怀疑她的话，是好事，但她给出的借口连她自己都骗不过，陈玉却信了，他是真没看出来吗？
林牧心里不踏实，非常不踏实。
车窗外的路牌一闪而过，陈玉眼珠随之转动，天上的阴云堵死了太阳光线，他长睫下也没有亮光。
“陈玉？”林牧试着叫他。
陈玉转过头看着她：“嗯。”
万幸，还理人，那多半没问题了。
一放松林牧就想犯贱。
“陈玉，你能不能再叫一次我的名字？”
林牧看着陈玉脸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陈玉完全不明白，林牧提的这是什么要求？
但只是叫一下名字而已。
“林牧。”
吃过消炎药睡了一觉，他声音听着已经好了很多，慢慢恢复成以往的清润，就是眼睛里全是不明所以。
林牧听得心情大好，眼睛发亮：“再叫一次。”
“……林牧。”
“嗯，我在，再叫再叫。”
“……”陈玉蹙眉，闭上嘴扭过头。
这次是真不理人了。
林牧探头看了看陈玉的表情，陈玉余光扫到，立马连身体都转向车窗。
糟糕，玩过头了。
“林牧。”
正想着该如何调整气氛，前座的两个姑娘其中一个突然探出眼睛，叫了林牧一声，表情有点欲言又止。
“什么事，你说。”
这姑娘叫什么来着，好像叫……蔡梦？
车下了高速，已经到了绥安，马上就要车站了，再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蔡梦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得勇敢面对。
毕竟与其事后再想起这些事惭愧不已，不如早点跟人家好好道歉，还能挽回一下形象。
跟李雅楠要到手机，蔡梦解开手机锁，打开图库，翻到她偷拍的那几张，手越过座椅，当着林牧的面一张张全部永久删除。
“那个，对不起啊，这一路上给你、你们添麻烦了。”
偷拍的照片上不止有林牧，蔡梦下意识看了一眼林牧身旁，发现那男孩的脸好像在变红。
本来还好好的，看到照片后就脸红，只有一个解释：他看到自己被偷拍，脸都气红了。
“实在对不起偷拍是不对的我们道歉你别生气。”蔡梦忙跟陈玉道歉，一边薅了李雅楠一把。
李雅楠一听有人生气，凑过脸看向后座。
她也是视线在林牧身上转了转，然后定在陈玉脸上：“那个，都是我拍的，你要是气不过，要不下车我请你们吃饭，就当赔，赔罪？”
两人都看着陈玉，一副小心求原谅的样子，林牧也扭头看向陈玉。
陈玉红着耳根，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转头跟那两女生说请吃饭就不用了，照片删了就行。
两女生又迟迟疑疑地，同步看向林牧。
林牧笑：“他都不吃，怎么，难道要单独请我？”
两女对视一眼，对着林牧狂点头。
“道歉我接受，赔罪请吃饭就算了，你们放假回家，家里人肯定做好饭等着，回去陪家人吃吧。”
是啊，李雅楠想起，她爸说了开车来接她，肯定在车站等着呢。
蔡梦也是，她俩家住得近，得一道坐她家车回去。
李雅楠看向朋友，她朋友已经点了点头，转身坐好。
然而细看，她嘴角向下耷拉着，感觉快哭了。
李雅楠挠挠脑袋，感觉自己真的做错了。
进入闹市区，车辆开始减速。
林牧本以为陈玉会继续不理人，没想到他突然开口。
“为什么不叫醒我？”
哦，林牧了悟，原来他在纠结那些偷拍照。
毕竟那上面全都是他睡得一无所知，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的样子，本来这事儿只有他俩知道，现在陌生人也看见了甚至还偷拍下来，怪不得他脸红。
“为什么要叫醒你，你睡得挺香，而且我又不是鸡蛋壳做的，被靠一下还能碎掉不成？”最重要的，叫醒了还怎么摸头。
陈玉心情复杂。
她给他包扎手指，让他靠着睡了一路，给他分享照片，而他，怀疑她，不肯实现她小小的请求，生气了还不理人。
好的朋友提着灯笼都找不到，他眼前就有一个，却不懂得珍惜。
车辆到站，林牧收拾东西下车，站在车门不远处等陈玉下来。
陈玉反复打着腹稿，耳根热着走向她。
“林牧，你妈妈很漂亮，牙牙很可爱，你的照片拍得很好看……我是你的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