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一张张翻看照片,看得很认真,林牧头靠在椅背上,也很认真地盯着陈玉的侧脸。
陈玉就是再投入,也很难忽略那么灼热的视线。
那视线炙热到他觉得自己的耳朵要被烫熟了。
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看什么?”陈玉斜过眼睛,视线被眼角勾得分外凌厉。
色厉内荏。
林牧眼神不躲也不闪,微笑着回视他:“透过你看我未来的粉丝,你很喜欢我拍的照片,或者说,喜欢我的拍摄风格,对吧?”
陈玉一听见那两个字就仓惶收回视线:“自恋。”
嗬,放烟雾弹了。
林牧心里门儿清,内敛的人一向不擅长应付喜欢与否这类情感相关的话题。
他们一旦受到明显的情感冲击,第一时间就是边逃边丢出烟雾弹,并努力做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可惜,遇到她,想逃是逃不掉的,需知,攻击颜面的炸弹,而且还是烟雾弹,是绝对不可能吓退脸上套城墙的家伙的,甚至会令她兴奋。
“是吗?是我自恋吗?难道你不喜欢我的照片?”林牧发问的真实又诚恳,步步紧逼,越靠越近,两只眼睛里全是期待陈玉的正面肯定。
陈玉不自在得紧,偏偏又说不出不喜欢的话,被逼的抱着相机往窗边靠。
手里这块黑坨子哪里还是一台相机,分明成了烫手山芋。
“陈玉,你难道不觉得吗?看我拍的照片,就仿佛能预见,我,作为未来摄影界的一颗新星,在冉冉升起。”
林牧还不收手,搁那儿胡言乱语。
但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泥人还有个三分气性,而且再退下去陈玉就要破车窗而出了。
“是不是新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谦虚使人进步,自大使人落后。”
陈玉找回一点场子,身体定住不再随着林牧往后挪。
他自己是看不到自己一脸终于守住阵营的故作镇定样,却把直面他的林牧萌出一脸血。
林牧捂住脸悄悄笑够了,抬眼换了副失望的表情。
有点委屈的神情配上她那双明亮清透的眼睛,看着很有几分可怜。
“我只是想听你夸夸我而已,就这么难吗?”
这招,这招就叫做以退为进。
陈玉果然有所触动,还在嘴硬:“本来就自大,再夸,再夸我怕你尾巴翘到天上。”
“不会不会,你夸夸我,我保证,你一夸,我就会变谦虚,从此以后老老实实学习技术,再不把什么新星冉冉升起挂在嘴边。”林牧竖起手指头发誓。
看她一副真心实意祈求夸奖的样子,陈玉迟疑了,甚至慢慢开始有点自责。
她只不过是想得到认可,要求并不算过分,他为什么不能坦率一点。
夸她一句而已,并不会掉一块肉。
但陈玉做不到,越是诚挚的夸奖,他越难以说出口。
他完全不会正向表达感情。
就如初中的家长大会,老师们要求学生抱一抱自己的家长,当时周围的学生纷纷跟各自家长抱作一团,温情的气氛围绕在陈玉和他奶奶这一祖一孙身边,他俩却相互尴尬对视着,像两根风干的柴火棍。
陈玉死活做不到拥抱他奶奶,他奶奶也巴不得他别抱。
他们同样内敛,所以没人能教陈玉学会放开,以至于到如今,他越是努力想说说点什么,就越是讷讷不得言,一句话的事,他却几次三番开口,又觉得打好的腹稿不妥,闭上嘴重新想。
林牧是想听陈玉的夸奖,可不是想看他纠结,她盯了他那么久,一早就看出他对那些照片的欣赏,这就够了。
她只是一时狗性子作怪,想欺负人罢了。
“听见了。”
“听见什么?”陈玉疑惑。
他把腹稿念出声了?
“听见你夸我。”
陈玉凝眉,不确定了:“我怎么夸的?”
“你夸我拍的真好,真有天赋,一看就是大摄影师的料子。”
“胡说,我没说过这话。”这么夸他连想都没想过,怎么可能说出口。
“不管,我听见了,你就是这么夸的。”
林牧说完不看陈玉,暗戳戳自己一个人乐去了。
她满足的表情不像是假的,陈玉迟疑着,慢慢低下头,也继续看照片去了。
两人说话的对话声不大不小,刚刚好能叫前座的人隐约听个氛围感,李雅楠和蔡梦对视一眼。
是错觉吗?
还是现在年轻人都打着朋友的幌子谈恋爱?
不过好像,说是他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也勉强可以解释得通。
蔡梦什么都不想说,只想闭着眼睛安静一会儿。
没有什么是比明目张胆的偏爱更能劝退人的,如果有,那就是明目张胆的偏爱加区别对待。
从把手机递过去那时她就看出来了,那样自然的分享与被分享的姿态,不可能没有足够熟悉和信任做支撑。
后来,同样是拿着她的相机看照片,对待作为陌生人的她俩,她一点都不热心不在意,面对他时就换了模样,就听她讲解又细致又耐心。
她是真的一腔热情只向他倾泄。
还有表情也是,讲话态度也是,面对陌生人她客气懂进退,面对他就那么熟稔热切,完全就是两幅面孔。
哎呦,今天也是为别人的绝美爱情落泪的一天。
蔡梦的头脑彻底凉下来。
头脑一清醒她才猛然回想起,卧槽,她这一路上都做了些什么丢人事!
同伙偷拍照片,她跟着“分赃”被发现,还插队别人排厕所。
草!一桩桩一件件,脸都丢尽了!还都是当着人家的面丢的!
她一定觉得她的素质堪忧,觉得她真为大学生丢脸……
等等,她说过她是大学生吗?
好像没说过。
但这跟大不大学生有个毛钱关系,她是小学生也丢脸啊。
蔡梦一脸便秘样,李雅楠看着有点担心,撞撞她的肩膀:“你怎么了?憋不住了?”
一听见她的声音,蔡梦拳头硬了。
一切都由旁边这只单细胞草履虫而起。
“你等着,我下车再教训你。”蔡梦咬着牙道。
后半程,车上有男乘客睡着,坐姿拧住了他的脖子,他呼吸不畅开始扯起了呼噜,一时之间整个车厢都是他的声儿。
其他乘客不满地嘟囔,靠近打呼男乘客的人尝试着叫醒他,人倒是醒了,睁眼了一会儿又睡着,重新开始扯呼。
这次就没人出头了,由着呼噜声扯了一路。
陈玉两耳不闻车内,一心扑在照片。
创作反应心境和眼界,陈玉第一次直观地看见林牧眼里的世界,不可避免地被牢牢吸引。
一直看到最后一个文件夹,陈玉发现,从打开这个文件夹的第一张照片开始,林牧的拍摄风格就变了。
与其说是变了,不如说是直接没了。
前头看过的所有,哪怕一看就是随手拍的,也都看得出精巧设计的痕迹,而且多多少少含有意趣,比如有一张,林牧大概是拍了地上的鸟粪,那鸟粪却偏偏组成了一个麻雀在枝头振翅欲飞的图案,让人会心一笑。
所有的照片表现方法或许各有不同,但整体而言个人特色是一承而下的。
只有最后一个文件夹里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