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里,陈玉侧躺在床上,皱着眉两眼紧闭。
乌黑的长发散落他枕头两侧,他突然半是呜咽半是惊喘着,四肢开始猛烈地挣动。
睡在旁边的费承平被吵醒,翻了个身一脚踹过去。
“醒醒!妈的你还睡不睡了?”
陈玉被踹醒,睁开迷蒙的眼睛坐起,发丝顺着肩头滑落。
他似乎很懵,低头看费承平的眼里有着几分不可置信。
“看什么看?不睡就滚!”
这一刻,再多皮相的诱惑也不足以消解费承平被深夜吵醒的戾气,他看着眼前这个同时具备清俊漂亮长相和柔和妩媚气质的男人,只感到后悔,后悔他一时被美色迷了眼,现在粘上这么根鸡肋,留着他妈的恶心自己恶心别人,甩掉又觉得可惜,毕竟他还有点价值。
见陈玉还呆滞着,费承平气焰更盛,踹一脚不够解气,他仰躺着又补了一脚。
实打实的力气,包含着他的迁怒泄愤,一脚把陈玉蹬下床。
人体与地毯碰撞出一声闷响,陈玉趴在地上。
成年男人,再瘦也是有分量的,陈玉毫无防备,一身又都是突出的骨头,摔下去后尽管被薄地毯接住,也是一瞬间疼得清醒了。
他一声没吭,爬起来举起右手查看。
这只手在他摔下来时垫在他身下,腕骨的位置与地面接触,硬碰硬杠得生疼。
看着看着,他眼里的疑惑更甚。
他隐隐记得,这只手的中指上贴着一只创可贴来着,创可贴哪去了?
等等,为什么要贴创可贴,他受伤了吗?
在微弱的光线下,他展开手掌翻来覆去地看,手指张张合合。
没有,除了刚刚摔打出的淤伤,他的手上没有其他伤口。
那为什么要贴创可贴?
没有道理。
不想了。
陈玉轻轻地站起来,抱起自己的枕头离开房间。
费承平面向着另一侧,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都是自己的不对,陈玉知道,深夜里他总是会做噩梦,在梦里又吵又闹,让费承平都不得好眠。
费承平几乎每天都要忙着应酬工作,一白天已经很累了,夜里又因为他睡不好,久而久之,以他的火爆脾性,他肯定受不了。
陈玉抱着枕头走到客厅里,在沙发上躺下。
奇怪,有点冷。
现在是什么季节,睡沙发会冷吗?
陈玉仰起头看看窗外,窗外除了高楼大厦和破碎的夜空以外什么都没有。
哦对,他忘了,他住在十二楼,不是三楼,不可能透过窗看见树影推测出季节。
厨房里的净水器发出咕咚一声响,陈玉才发现自己睁着眼睛发呆了半晌。
他坐起来,然后站起来,在整个屋子里转悠。
脚下冰凉,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忘记了穿拖鞋。
好像有个人曾经提醒他说,夏天也要穿拖鞋,要小心着凉。
是谁?费承平吗?
不是他,他粗枝大叶,从来不会注意这些细节。
那是谁?陈玉想不起来,死活想不起来。
他的太多记忆都模糊了,为了忘掉那些令他痛苦的,他会连同愉悦的和平淡的记忆一同忘记。
可能是在过去的某个艰难的时期里,有人曾向他投掷过小小的善意。
真是抱歉,他忘记了是谁,更没有可能再去回报。
夜色深沉,房间里空气沁凉,因为身处高楼,周围没有任何嘈杂的响声,安静得渗人。
陈玉转悠着,鬼使神差地往卫生间里走。
都说深夜里看镜子会看见恐怖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吱呀一声,卫生间的门被推开,陈玉顿在门口。
还没来得及看镜子,他被浴帘半遮半露的浴缸吸引了全部视线。
浴缸。
浴缸?
浴缸!
不对!他不是已经把自己浸在浴缸里淹死了吗?
死了又活了还回到了过去!
那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他死后发生的一切呢?都是他的梦吗?他没有死,他被救活了吗?
陈玉扭头往房间里跑,就算是吵醒费承平,他也要问一问。
他跑回房间里拼命摇晃费承平的身体,他要一个答案。
费承平已经睡着了,被他晃醒后满脸都是戾气:“你最好有事。”
陈玉不是不害怕,却还是颤着手臂指着卫生间的方向。
“我,浴缸,是你把我救回来的?”
费承平好像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玩味一笑:“你说呢,不是我还能是谁。”
陈玉腿软得站不住,一瞬之间陷入巨大的恐慌和空洞。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梦。
从没有什么回到过去,没有被细心包扎手指,没有被人叮嘱着吃一日三餐,没有一起骑自行车赶公交,更没有和那个信任着却遭她背叛的人解开误会,什么都没有,全都只是他的一场梦……
“……你的屁股才翘!”
“你的翘!你的翘!就是你的翘!”
陈玉猛地大喘着粗气醒来,睁开眼是满满当当的车厢座椅,各个座椅上方都冒出乘客的头顶尖尖。
他忙看向右边,林牧脖子上套着U型枕闭着眼睛呼吸匀称。
再看自己,脖子上也套着个一模一样的,穿着夏天的薄衣衫,右手抬起,中指上分明缠着个创可贴。
前座的两个年轻姑娘还在互相打趣,一口一个你屁股翘学习好胸大无脑,不知道是在夸对方还是在骂对方。
陈玉就在这一声声娇俏有趣的对话中记起了呼吸。
旁边有人动来动去,林牧却睡得还挺踏实,一点没醒的迹象。
陈玉有点着急,甚至想着前面两个姑娘再大声一点好把她吵醒。
只要她醒来能跟他说一句话,不用多,一句就行。
可林牧还是没醒。
陈玉用手掐肉,疼。
可是梦里梦外他都会疼,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林牧突然动了动,人还闭着眼睛,手臂外侧贴住了陈玉。
夏季衣衫薄透,温热的触感顺着相接的位置传来。
陈玉定住不动,一点点放松下来,呼吸平复。
眼前的一切才是真的,有阳光穿透车窗,有嘈杂的人声,有鼓动耳膜的汽车轰鸣,还有能碰触到的真实微热的林牧。
梦境里的黑暗一点点塌陷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