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该拥有自我的人一旦拥有了自我，他就会慢慢走向毁灭。
陈玉深知这一点，毕竟他亲身体验过，当他一点点被天上的光吸引得不再注意看脚下的时候，一低头发现，他的脚尖悬在悬崖之上。
聚光灯照射下的人容易被人评头论足，放大身上的缺点，妓女、小三和老赖的孩子又总是遭人白眼。
很不巧，陈玉因为相貌在学校里出名，然后没过多久他就被人发现，他同时是妓女、小三和老赖的孩子。
低劣的蝼蚁也会向往火光，但如果陈玉早知道他的不堪身世是埋在他追光路上的炸弹的话，他会从一开始就停止靠近光源。
就像他为人瞩目的容貌，一开始隐在暗处，大家远远看着只是觉得奇异，后来他走到光下，欣赏他的人变多，它成了上天恩赐，到最后，人们发现光下的他身上爬满虱子，欣赏他的人觉得自己看走眼，它就又变成了恶心。
只有两个人，从头到尾，没有随波逐流地改变对他的态度。
好像在她们眼里，他一直只是他，容貌是他的外物，美丑从不影响她们对他的看法。
这两个人，一个已经死去，另一个，现在正在他眼前，从她家药箱拿出碘伏棉签和创可贴，帮他处理他手上的伤口。
就算世界上某些人拥有很多张面孔，他们可以时而冷漠时而热情，但陈玉总不太能相信林牧是这样的人。
他不想信，当年奶奶失踪的时候，林牧会发那样冷漠的消息给陈雨欣。
不管是现在这个在他眼前的，还是那个在他记忆中的，她都不该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人。
又不是没长嘴，既然怀疑，那就问一问好了。
两人坐在餐厅旁的吧台凳上，牙牙窝在林牧脚边，尾巴时不时拍打下她的脚面。
林牧正用剪刀剪开创可贴，对着陈玉的手指仔细包裹，听见他声音传入耳朵。
他说：“我奶奶失踪的时候，谭老师叫来了几乎全班同学帮我一起找人，你当时不在，陈雨欣给你发了消息，你回问她说，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没有询问，只是尽量客观地描述，林牧眼神震动地抬头。
不是因为她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而是因为她从来没想过陈玉会主动问她。
但见她这副表情，陈玉彻底放下心，一瞬间很想笑，想笑出声。
他早该知道的，她一直是站在他这边。
“我……”林牧想开口，却被陈玉抢先。
“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了。”
他眼角和嘴角都微微弯起，和那天提起谭老师时相比，眸光明亮的样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牧不懂了，触动他的点到底是什么？
但解释还是要解释的。
林牧低头弯腰抱起猫放进陈玉怀里：“你确定陈雨欣是发消息给我的？我没她联系方式。”
小橘猫好像还认得陈玉，没怎么挣扎，陈玉抱住它，眼睛眨了眨，突然想起之前陈雨欣的电话。
怪不得她拐弯抹角地跟他要林牧电话号码，原来她连给林牧发消息的机会都没有。
这么一想，当时陈雨欣特意在他面前发消息，也确实是有几分表演的嫌疑。
“好了，愈合之前这根手指尽量别沾水，坐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陈玉弯着眉眼点头，低头去摸猫。
她只说这只小橘被人抓走领养了，他可不记得她还说过抓猫人就是她自己。
“它叫什么名字？”
林牧往厨房里走，刚围上围裙听见陈玉在问。
哦，猫啊。
“叫牙牙。”
“牙？”陈玉抬起头嘴唇微启指指牙齿。
艾玛可爱死了。
他牙齿是白的嘴唇是红的，长而绒的黑睫毛老远都能看见轮廓，因为眼里有光，他那整张脸都被点亮。
林牧感动地捂了把脸：“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字，牙齿的牙。”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陈玉放下手表情疑惑。
林牧低头洗着手笑：“你猜。”
虽然不清楚陈玉因为什么事情高兴，但他高兴了以后的一系列正面反馈绝不是假的。
总之，主打就是一个乖字。
让吃早饭吃早饭，让吃消炎药吃消炎药，让乖乖等着他就乖乖等着。
林牧回房间里收拾，想起他的明显变得生动的表情，还有更频繁的小动作，说不高兴是假的，但同时还有些担忧。
没办法，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陈玉的情况看着是在变好不假，但她始终没搞明白这一系列转变的诱因是什么。
有人用爱笑掩藏抑郁，有人用释然掩盖放不下，林牧是真的害怕，宁愿杞人忧天，也不愿意放下警惕之心，等到陈玉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后再后悔。
既然这样，那就他去哪儿她跟哪儿，她必须得一步不落地守着，直到他愿意对她吐露心声。
速度极快地收拾好东西换好衣服出来，临出门前陈玉却有些踌躇。
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都到了人家家里，也不和主人打个招呼，好像有点没礼数。
但他待了一早，也没见除了林牧以外的任何人。
难道她家人都不在家？
“怎么了？”林牧换着鞋扭头看他。
“你家人都不在吗？”
“哦，我妈在她房间睡觉。”
陈玉表情奇怪：“你都像这样随便带人回家吗？还有，你不跟你家人知会一声你的去向吗？”
如果林牧的妈妈知道她是跟着男性同学离开的，还能放心把她交给他吗？
就这么离开，他总有一种从不知情的父母手里把人家女儿拐跑的感觉。
“我不常带朋友回家，你是唯一一个，至于我妈那边你放心，我给她留了字条，她醒来会看到。”
林牧自作主张惯了，压根儿想不到陈玉的纠结。
所以看似问题解决了，但核心的矛盾还摆在那里。
但林牧父母会不会担心女儿陈玉是不知道了，因为换鞋的时候他注意到，林牧随身携带的背包比上次出行还大还重。
这一次林牧还额外带了相机和电脑，一包下来贵是真的贵，重也是真的重。
陈玉就提出要帮她拿包，林牧也不跟他推让，把一部分东西分在他书包里给他背着。
等牧问书睡饱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家里已经一个人影都没有，她打开冰箱门发现女儿给她留的早餐，早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妈，我要出去旅行，也给你和外公外婆报了个南方的旅行团，你好好玩，顺便给新书找找灵感，如果担心我就每天电话联系，早餐要记得热一下再吃。——爱妈妈的牧牧留。”
牧问书对着空荡荡的房子，把早餐热好拿出来当午餐一口一口吃掉，脏餐盘丢进洗碗池。
放养老公孩子的弊端是真的很大啊。
就像这种天天不着家的父女还留着干嘛？烧出她的邪火拿来炒菜吃吗？
林松槿，都是你教出的好女儿，你最好早点回来，不然老娘去推平了你单位！
牧问书忿忿地站起来回房间联系爸妈，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