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升到高中的时候,陈玉这样的,从老破小初中升上来的、每天想尽千方百计把头发留长的寡言阴沉书呆子,其实一点不引同学注目,谁看见也不会想与他多话。
在这所高中,最差的班级也是由全市排名中上游的学生组成,他们无论是学习能力还是勤奋的程度都比一般学生强得多,而那些花钱买进来的,更是从不愁苦未来。
是以学子都知道,在市里的南秀一中读书就意味着他们做到了最基本的成功。
陈玉没什么野心,从小长到大,一直听老师同学们谈论梦想梦想,他作为班里常年的第一名,却从来对梦想这个词感观模糊。
他不认为梦想这个词语与他有关系,梦想是有钱有闲的人才会去追逐的事情,而他生活的环境只允许他追求温饱。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初中毕业升入高中。
到了高中他才发现不同。
这里的每个学生都在闪闪发光,他们谈论自己的爱好和兴趣,他们时不时互相展示各种特长:乐器,朗诵,绘画,舞蹈,他们的人生从不只有学习成绩,与他所求只有温饱不同,他们才是真正在追求未来的人。
其实也没关系,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陈玉羡慕他们,却并不觉得自己一定得变成他们那样。
高一军训,迎新晚会,学校里搞的几次活动,才艺表演和主持都让学生出,就这么在高一年级里搞出来一群风云人物。
陈玉就在那时候注意到了林牧。
她倒没有单独出过节目,但她跟那群风云人物都认识,在年级里也是莫名出名,高一一整栋楼上上下下,她是走到哪里招呼就打到哪里,身边总有学生簇拥。
不过又是一个闪闪发光的人,和他不在一个世界。
陈玉这么想着,某天轮到他们班打扫校园,他被分到扫学校花坛,到了地方,却见花坛里面钻着个头朝里、屁股朝天的人。
行迹诡异好笑,陈玉不明所以,觉得离远一点总没错,就拖着扫帚在远处没靠近。
转眼花坛里那人爬了起来,黑发上沾着枯叶和松针,校服裤腿上都是土,整个人一点形象也没有,看脸,她却分明是年级风云人物之一。
自那次起,陈玉再看见林牧光鲜亮丽地出现在楼道里,脑子就会出现她从花坛里毫无形象地撅着屁股钻出来,一身都是土灰的模样。
在他眼里,林牧的光芒开始渐渐消散,她不再是他永远不会去接触的闪闪发光的人,她开始普通,普通到像出生在他的邻居家,甚至某天可能跟他一起上放学的同龄人。
后来陈玉自己去看,想知道那小花坛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林牧。
原来是一只白手套的小橘猫,没多大,像刚断奶不久的样子。
学期快要结束,他们班的打扫活动也快进入尾声。
而每次打扫,在那个小花坛附近,陈玉总是碰见林牧蹲在那里用小碗给小奶猫喂牛奶。
他挺想上前跟林牧说的:小奶猫其实不适合喝太多牛奶。
看得出来林牧挺在乎,陈玉就一直没上报说花坛里有流浪猫。
但他真有点怕林牧把猫给喂死了。
这么一点小猫,哪里能经得住她那么折腾。
他抱着一腔好意,也会在林牧走后上前查看,嘬嘬嘬地叫出小猫。
刚开始的时候,小猫刚冒出头来,姿态还有些警惕,精神状态看着倒还不错,大概流浪猫能有口吃的就行,天生耐活一些。
至少它没被林牧养死。
他自认比林牧懂猫,身体也没林牧金贵,看小猫一伸头一缩脑的实在可爱,就试探性的伸出手想摸摸猫脑袋。
那小猫看着也不像多害怕他的样子,他的手靠近,它没有立马躲开,脑袋支棱着,好像允许他摸,但当他真的马上要碰到它的时候,它又突然发难,一个神龙摆尾,张嘴就给他虎口位置来了一下。
一口咬下,陈玉痛得倒抽一口气,没着急撤回手,直等到小猫松嘴他才查看伤势。
小奶猫牙长得不错,给他手上留下不浅的牙印儿,最深的那个已经在往外渗血。
不过自那次以后,陈玉再去看猫,就没再被咬过。
那时候,马上要面临下学期文理分科,陈玉各科成绩勉强算是均衡,他本来更倾向于学文,可是奶奶听人说,学文不好找工作。
陈玉知道,他学习的目的就是找工作赚钱,既然学理更好,他就应该顺应奶奶的意思。
他也确实打算这么做,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喜欢人文历史,学起来不费力,如果学理,不止要面对他更不擅长的学科,上了大学也不能再选择学文。
但不过是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压抑自己而已,他还是会听话的。
没想到后来,他竟然会和林牧分到同一个班。
他更没想到,是林牧主动向他搭话,甚至要跟他坐同桌。
他很不喜欢被人注意到自己的异常的相貌,一直是一副生人勿进的阴沉模样,他时刻注意着降低自己存在感,到后来他自己都已经习惯了自己恍若透明人。
他不喜欢有朋友,被人搭话时总是惜字如金,更是从来避免主动和别人说话。
但那次,他被勒令修剪了个清爽的发型,被林牧盯着看的时候,他突然就鬼使神差地来了气,瞪着林牧,跟林牧呛声:“看什么看?”
然后他就发现,林牧果然不是眼睛长在天上的人,她跟谁都能玩,跟谁都好脾气,自然也不会怪罪他的突然发难。
他们就这样成了关系不错的同桌。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长久得呆在一起的人,势必会像橡皮擦与塑料尺,放在一起就互相渗透、彼此吸收对方的特点。
跟林牧待久了,他被影响得更加活跃,慢慢的不再拘束。
头发短短的很清爽,眼睛不会被挡住,夏天也更凉快,他开始不再对长发有执念。
班里有些需要在人前表现的活动,林牧推荐他去做,他开始完全不乐意,后来也一点点接受。
他就像一根生长速度慢的枝条,前多少年一直在奋力舒展,结果却并不明显,一朝他被真正放入了同龄人的群体,在周遭充裕的生长素激化下,他突然开始快速伸长,叶芽生发,吐露出漂亮的花苞。
抓住了人前表现的机会,短短的几夕之间,对他表露好意的人突然增多。
过去的生人勿近感此时成了他的盔甲,他自认为是很怯懦的人,但面对过激的好感时他所表现出的断然拒绝,连他自己都觉得稀奇。
他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不了解自己。
他开始试图了解自己,然后慢慢觉醒了更多,那些关于梦想,也关于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