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原谅。
可是撕开的布料恢复不成原样,碎裂的玻璃也不会再愈合。
道歉有什么用?
他只是一个肉体凡胎,不是浴火涅槃的凤凰,做不到从灰烬里站起来。
他如今想要的,不过是像一把灰尘一样,被风裹挟着消逝。
陈玉低着头没说话。
谭闻笙目光柔和:“你家的情况老师也了解了一些,如果你处境很困难,别不敢说出来,记得跟老师提,你要知道,青少年是整个社会最大的财富,必要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会伸出援手,帮助你走出困境。”
呵,伸出援手,帮助……
陈玉微微勾着嘴角,低敛着眼皮点了点头。
谭闻笙伸手摸了摸陈玉的头发,腕上的石榴籽手链叮当作响,“虽然你奶奶的身体消亡了,但她的精神还会留在你这里,就算你慢慢忘记了她的面容,她对你的教育,在你生命中参与的过程,也会内化成为你的一部分,滋养着你,陪着你慢慢走下去,你要带着她的期望和目光好好长大。”
林牧在儿童阅览区门外等了好一会儿,看见陈玉依旧大包小包的出来,毫不意外。
她猜也是,老师必不可能收下所有东西,顶多收个平价的意思意思。
谭闻笙跟在陈玉身后出来,跟两个学生打了一声招呼,提着室友爱吃的葡萄先走了。
她出来有一阵儿了,室友的鸽子快被她放完了。
“你刚才跟老师说了什么?”
陈玉目送老师离开,转过身直面着林牧发问,语气很有几分对质的意思。
林牧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耸耸肩:“我能说什么,无非就女生之间的事情,你这么关注干嘛?”
陈玉目光直拗,不依不饶:“女生之间的什么事?”
林牧不说话了,避开了陈玉的视线。
陈玉已经看出了破绽,她再撒谎会罪加一等。
她向来不知心虚是何物,如此罕见地避开他的视线,陈玉还有什么不能确定。
他不蠢,他脑子会转。
在他记忆里,谭老师一直是个好老师,但她没有闲到那份上,会对他说那么一大段话安慰他,还要每天给他打电话慰问他。
如果他没猜错,谭老师突然变化,就是林牧的操作。
也是,他怎么能忘了,林牧一向敏锐,或许已经发现了他有所不同。
她猜到了什么?
从坚持要跟他住同一间客房,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他,到时刻小心注意着他的情绪,每每及时地化解他眼前的阴霾。
她好像一直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所以是不是,她跟他一样想到了死?
可怕,有个极度聪明的朋友真是可怕,她甚至能从你平时的行为里分析出你的心理,然后潜移默化地做出适应和改变。
和过去一模一样,他又成了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木偶,不过这一次,牵引他一举一动的人变成了林牧。
“过去我说过,你太把自己当回事,现在看来你这毛病还是没改。”陈玉看着林牧的眼睛,满脸冷漠。
林牧心脏抽疼,抬眼看陈玉。
“回我家拿了你自己的东西就滚吧,以后别再找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离我远一点比什么都好。”
语速平缓,咬字清晰,这些话就像是压在陈玉舌下等了许久,只等合适的时机一股脑倒出来。
陈玉说完扭头离开,再没看林牧一眼。
林牧脚下生根,看着他背影远离。
就像他手里还提着水果和点心,其实没有太多,可她总替他觉得沉,想帮他分担。
但其实他自己一个人也负担得了,并不需要她的帮助,从头到尾都不需要。
她能做的还有哪些?
好像也不剩什么,不过是顺从他的意思,从他眼前消失。
回去还要倒一趟地铁,共九站路才能到蓝田村,下了地铁,还得再走过两条短街,才能到陈玉家所在的成田路。
下班高峰期稍稍过去,地铁上有零星空座,又马上被占满。
林牧手里握着卷成筒状的卷子,在离陈玉不远的地方站着。
没有语言来往没有视线交流,就像两个完全陌生的人。
地铁进站,附近有个商业街,有一股人涌上来,将本来就远的距离割裂的更明显。
陈玉那边突然有人惊呼,连声说着道歉,林牧反射性去看陈玉。
有个大热的天还穿着长袖衬衫打着领带的年轻面孔的男人,正站在陈玉面前跟陈玉不停道歉
陈玉却表情僵硬愣怔,眼珠子转都不转的,紧盯着他的侧前方。
林牧一点点挪过去。
周围动静不算小,陈玉却好像在睁着眼睛做梦,一眼没注意林牧。
“怎么了?”
道歉那人也觉得奇怪,挠挠头:“我踩到他的脚,他就这样了,难道是太疼,疼楞了?”
林牧低头看陈玉的鞋面,是有个皮鞋印儿。
看陈玉,伸手在陈玉眼前晃晃,没反应。
“你们一块的?”
“嗯。”
林牧随意应着,顺着陈玉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有个穿吊裆裤子黑短袖,头发很有几分杀马特气质的男人。
男人背对着这边,手抓着吊环,个子不高,咯吱窝却故意凑在他身旁一个矮小的刘海厚重的年轻女性脸前,时不时低头侧着脸对那女生笑。
但那女生看表情一点也不介意,衣着也跟那男人画风相近,两人说说笑笑的,关系看着是相当不错。
他俩能有什么联系?林牧看看那男人的背影,又看看陈玉。
“陈玉,陈玉?”
叫了几声名字,陈玉没反应。
他这样子就和之前在陈雨欣家里的一样,像是陷入了一种意识游离的状态,轻易喊不醒。
“他到底怎么了,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吗?”
“你跟他什么关系?你们很熟吗?”
“你们多大了,同龄吗?上大学了吗?”
踩脚那人在旁边聒噪,林牧忍了忍心头的燥意,扭头看他:“可以请你安静点吗?”
那人愣了愣,不说话了。
陈玉眼睛一眨不眨,也许是周围环境有些嘈杂,林牧凑近都几乎听不见他呼吸。
他又一次被困在没人能进得去的世界。
林牧伸手盖住陈玉的眼睛。
地铁到站,车门打开,林牧直接拉着魂掉了一样的陈玉走出来。
那衣着行为都吊儿郎当的男人还站在原地,林牧透过地铁玻璃与他对上视线,终于看清了他的正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