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还想着孩子是父母的镜子，孩子懂事，父母必定有素质，这不能打脸吧。
林牧看了陈玉一眼，陈玉嘴角拉平，正看着那对父女，神情有些紧张。
很明显，他跟她想到一处去了。
林牧免不了多想。
人与人的纠纷中扯上老人小孩，局面往往难以理清。
如果是林牧自己一个人面对，情态再不利于她，她也不难全身而退，问题是陈玉也在这儿，他已经饱受人的磨难，林牧不想他看见更多人性的恶。
只盼这孩子的父亲能问明白前因后果再下结论，不要看到自己孩子哭了就胡乱指责。
“爸爸不是跟你说了不能乱跑，要好好待在售票阿姨身边吗，怎么不听话？你跑丢了遇到坏人怎么办？”
孩子做错事撒娇不认错，当父母的可不能一味容忍。
爸爸把女儿从腿上扒下来，蹲下来摸摸孩子的小胳膊小腿，确定她哪里都没受伤，然后平视着孩子。
“告诉爸爸，小孩子不听大人的话乱跑，是正确的吗？”
小姑娘看着爸爸的眼睛，缓缓摇头：“不是。”
“那做错事了应该怎么办？”
“米粒知错了，下次不会再犯了。”
“嗯，勇于承认错误的孩子是好孩子，爸爸这次原谅你了，”当爸的揉揉女儿的软发，“现在告诉爸爸，刚才为什么哭？有人欺负你吗？不要怕，说出来，有爸爸给你撑腰。”
小姑娘摇头，一张小脸羞红了，不说话。
“这位先生，我知道事情的经过，您要不问问我？”林牧开口道。
米粒爸爸听见林牧说话，这才抬头去看边上的两人。
他找过来的时候视线只围着自己孩子转，没怎么注意旁边人，现在注意了，立马猜到自己女儿小脸羞红是为哪般。
乍看他以为那蹲了两个学生，现在看也确实是两个学生，不过比他以为的要大得多。
他女儿从小爱美，审美意识比同龄人超前不少，在其他幼儿园小姑娘还在争着拉同班小帅哥的小手的时候，他女儿已经知道了奶油小生代表什么意思，甚至自己学会了追星，出门在外，他跟他老婆不用猜都知道，如果女儿一直盯着一个方向，准是那地方有帅哥。
而那边两孩子，可说是妥妥的长在了她女儿的审美点上。
虽说都一身学生气未脱，但一个修眉俊目，另一个眉眼如画，两个俱是修长挺拔，足以令人见之难忘。
林牧跟米粒的爸爸解释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没有一句不信的。
有什么可怀疑，他女儿什么样他清楚得很。
米粒被她爸爸牵着手带到陈玉跟前。
“米粒儿，你没有经过这位哥哥的同意就牵他的手，吓到他了，知道现在应该对他说什么吗？”
“我知道！哥哥对不起，米粒下次不会再犯了。”小女孩儿对着陈玉弯腰鞠躬一下，仰起小脸等陈玉回复。
被小孩子如此认真郑重地道歉，是陈玉生平第一次。
他以为，他惹哭了小孩儿，最终必定会被孩子家长狠狠骂一顿，甚至可能被缠住索要赔偿。
他想了千万种低声下气地对小孩和小孩家人道歉的方式，唯独想不到最后却是小孩向他道歉。
他弄哭了小孩子，做错事的不是他吗？他才是那个应该道歉的人，他这样的人也有资格接受孩子的道歉吗？
小孩儿正满眼期待地抬头看陈玉，陈玉嘴唇蠕动，几度话到嘴边又吞回去。
直到他手肘被轻轻碰了碰。
是林牧。
林牧在看着他。
很奇怪，不用扭头，陈玉好像能猜到她的眼神，大概就像那时在他舅舅家里，她蹲在他面前，强行锁住他的视线，对他说，别瞎想。
试一试，什么都不想，只看眼下的一切。
眼前的万物逐渐清晰，与无数种灰暗的幻想脱离，最终坍缩成唯一的现实。
是陈玉能看明白的，远比他想象中明亮的现实。
陈玉低头看着小女孩儿，缓缓说道：“没关系，我原谅你。”
在这个现实里，他不是一团布满脏污的臭抹布，他也是个人，能获得尊重和地位，也有资格审视他人的行为，接受来自他人的道歉。
或许，他甚至可以选择并不原谅。
两人买的单程票的快到出发时间了，小孩儿却是肉眼可见的不舍得放陈玉走。
她爸爸拿出相机，说给他俩拍一张合照，小孩儿听了猛点头。
林牧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儿，正准备发挥自己的特长帮这父女俩拍照，谁知小米粒不要她爸入镜，把她已经拿在手里的相机交给爸爸，小手扯着她衣服把她拽走。
嗬，这是及时吸取教训，不得同意不能牵手，所以改了方式直接拽衣服了。
林牧忍俊不禁。
拍照的时候，两人一左一右蹲在米粒儿旁边，林牧注意到小孩儿抬起小肉手比了个二，这下是真的憋不住咧嘴直乐呵。
看到成品，很好，小姑娘戴着蝴蝶结穿着小花裙，笑容轻松可爱，像个小精灵，陈玉轻轻勾着嘴角，目光温润，在透过玻璃窗的阳光下，好看到林牧都害怕他拍完照片就直接羽化成仙飞走了，唯有林牧自己，一脸憨笑，旁边是小孩儿的小手在比二，活像在映衬她是个二货。
来不及交换联系方式，两人跑着去赶车，上了车才知道离出发还要一阵儿，可惜车门已经关闭，再赶回去一趟就真来不及了。
透过车站的玻璃墙面，车里的两人跟父女俩挥手道别。
林牧突然有点心情低落，跟在陈玉身后去找到位置坐下。
她挺想留下那张照片的。
她也曾执著地追求照片的构图、色彩、画面质量，最终却拍出极度精巧的一片空白，后来她才明白，那是因为她舍本逐末，忘记了拍照的本质是记录，而记录充满情感和内容。
就像那张合照，完全没有构图，色彩杂乱无章，背景里甚至有个人在扣鼻嘎，但林牧却愿意将它称为佳作——她都不一定能拍得出的佳作。
照片里每个人都鲜活地像是直接从现实中切片而出，饱载情感定格成为一帧图片。
最重要的，照片里的陈玉很放松，像是等待被月光温柔抚慰的昙花，柔和却势如破竹地舒展出令人惊艳的姿态。
可惜花开只有一时，就像拍照结束，照片里那个陈玉转瞬即逝。
但他不该转瞬即逝，他应该幸福一世。
好在现在已经看到了希望，林牧欣慰地想，她正陪他奔向他的月光。
小米粒在车站里看着哥哥姐姐挥手离开，久久地站着不愿意走开。
她爸摸摸她脑袋：“喜欢哪个，哥哥还是姐姐？”
小姑娘小手一扭，羞涩一笑：“都喜欢。”
她爸对着她脑袋就是个脑瓜崩儿。
“喜欢到亲爸都不要了？我再晚来一会儿你是不是就跟人家走了，还都喜欢，下次再敢随便牵陌生人的手，等你长大我就把你嫁给丑八怪。”
小姑娘抬起头，捂着脑门儿看她爸，泫然欲泣。
当爸的不为所动。
哼，让你嫌弃爸爸，今天非得教会你什么叫做老父亲的心你伤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