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眼睛黑亮眼睫纤长,眉毛浓密而修整,皱眉看人的时候很漂亮,也很有压迫感。
“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不允许任何人说奶奶坏话,这个人是林牧也不行。
他更不信林牧会当着他的面说奶奶坏话,她不该是这种人。
“我要说,”林牧盯着他的双眼,“冷血的白眼狼不应该这么回答,你应该说,对,奶奶对你很不好,非常不好,经常虐待你,对你非打即骂,恨不得你立马去死,所以在奶奶死的时候,你哭不出来是情有可原的,明白吗?如果你真的冷血,你会把责任推给死去的奶奶,而绝不会承认是你自己冷血,就像睡着的人不可能说自己睡着一样。”
“所以事实证明,你不冷血,你只是不坦诚,但不坦诚也不是你的错,是因为你所处的环境,或者说,跟你对话的人并不能令你安心地说出心里话。”
陈玉没说话,静静盯着林牧的眼睛,眼里酝酿着一场风暴。
雨势减弱,雨滴滴答滴答落得很慵懒。
夏天的雨,总是打雷又闪电,却持续不了多久。
林牧收起伞,整理好,随意地拿在手上,看着远处散开的乌云,继续说着。
“失去至亲的时候没有哭,可能是因为接受不了现实,可能是太过伤心忘记了反应,甚至有可能因为天生没有眼泪哭不出来,可能的原因有很多,有一种比较特殊,它只适用于失去了唯一的至亲至爱的人。”
“因为失去了世界上最后一个可以倾诉和求安慰的对象,所以别无选择,只能强装坚强。”
“陈玉,你是哪一种,我知道你自己心里有答案,我不会问,但我希望将来某一天你能足够信任我,愿意主动告诉我。”
“我一直在,等着听你说。”
“你说够了吗?”陈玉看着林牧,目光好像一把尖刀,能随时刺入人心,“我凭什么要跟你说心里话,你以为你是我的谁?”
他活了二十七岁,前十七年从来没有一刻敢放松自己,但他只盼望着能普普通通地过完一辈子,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工资不用太多,只要正好足够供养他和奶奶。
他不奢望爱情,不奢望多么成功,也没有梦想,他只是想和奶奶一起吃饱穿暖,一起活到老死。
他以为这样不算过分,可这一切,都从遇到林牧之后改变。
林牧出现之后,他学会了做梦,不再甘于平凡。
他逞强着,努力去追赶不该追赶的脚步,于是现实给他一个响亮的巴掌,鄙夷地把他踩在脚下,告诉他,你奢望了不属于你的东西,为了惩罚你,现在,连你吃进嘴里都得吐出来,哪怕是消化掉了,融入了你的骨血,也要磋磨地你吐出血来,碾碎你的骨头渣子,从碎末中挑出来。
他太迟才明白,他肮脏低微到根本不配拥有美好的东西,而那时他已经失去一切,包括曾是他全部的奶奶。
现在,林牧又站在伊甸园前,手里拿着漂亮的红苹果,开始柔声诱哄他。
看不见的刀尖抵在他软肋之前,但他绝对不会被再次诱惑。
他甚至想,这一次,他要亲自逼得林牧知难而退。
林牧看着陈玉眼里的盛怒,明白他的心墙没有那么容易被拆解。
也不气馁。
他就像只有肚皮柔软的刺猬,轻轻一戳就炸刺,扎手,但谁让她就喜欢找虐呢。
“不想说就不说吧,就这样生生气、骂骂人也挺好,总比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强,要是觉得不过瘾啊,你甚至可以打我,你放心,我这人从小挨打挨惯了,不怕你动手,不过还是悠着点吧,咱得可持续发展不是?”
林牧微微笑着看他,眼神不闪不避,没有自尊一般。
一拳打进了棉花里,陈玉眼里的风暴一点点归于沉寂。
这团棉花还抓住机会一寸一寸蚕食他的防线。
陈玉扭头往前走,拒绝再和林牧对话。
从灵魂到肉体,有一寸是一寸,被碾碎的经历让他生不如死过一次,一次就够了,再有下一次他宁愿选择自己了断。
“阿嚏……阿嚏!”
身后传来喷嚏声,陈玉脚步顿了顿,定神,不管不顾继续往前走。
林牧看了眼前面甩开她一大段距离的陈玉,心里好笑:陈玉暗地里骂她呢?
转念一想,不是,陈玉八成都懒得想她,她可能是有点着凉。
啊,正好包里还有一件外套。
可惜只有一件外套。
她没淋雨都打了两个喷嚏,陈玉指不定得更严重。
林牧解下背包,低头从包里掏外套,一抬头看见,陈玉站在远处,正侧身看她。
林牧忍不住想笑。
果然,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猫,她最喜欢就是刺猬。
抓着外套甩在身后,林牧向着陈玉追过去。
“你冷不冷?”
雷阵雨过后,云淡风轻,暑气的闷热被雨水带走,空气清凉,呼吸之间沁人心脾。
陈玉浑身上下没养回来多少脂肪,其实是冷的。
“不冷,你自己穿。”
“不穿也行,这样吧,”林牧把外套折起来挂在手臂上,“咱俩靠在一起取暖,你选吧,是我背你还是你背我,是我抱你还是你抱我?”
想让人照自己说得做,很简单,就像伟人曾经说过,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屋子里太暗,他又不愿意开窗,但只要你主张拆掉屋顶,他就愿意开窗了。
林牧笑得狗里狗气的。
被公主抱过,被解开衣服擦身过,陈玉万分确定,林牧说背说抱,绝不是吓唬他,她是真能厚着脸皮做出这事儿来。
她眼里压根儿就没有男女大防。
陈玉夺过外套穿上。
“那你自己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