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家访要求您的回答必须属实，而且要全程录音，这一点您可以接受吗？”
“啊，啊。”贾兰英没什么防备意识，觉得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可以，可以，都行。”
林牧打开手机录音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您家现住几口人？”
“三口，就我，欣欣，她爸。”
“家里老人都还健在吗？”
这，这，你不刚刚都看见了吗？
贾兰英面露奇怪，但见林牧一脸认真等她回答。
“老人都没了，欣欣爷爷死了得有二十几年了，她奶奶，你刚才也看见了。”
“您节哀。”林牧点头，“是这样的，老师本来决定让我先家访陈玉，但陈玉家的情况您也知道，他外婆出了事，除了陈玉却找不到其他亲属在场，所以我才跟着陈玉一起来找他外婆的亲属，没想到这么巧，最后竟然恰好找到了您家，原来陈玉的外婆就是陈雨欣的奶奶。”
贾兰英有点心虚，讷讷着，眼神有点飘忽。
“是，是，是挺巧的。”
林牧状似不经意地碰了碰陈玉的胳膊。
陈玉看着贾兰英的反应，立马会意。
“据我所知，刚才应该是您和陈玉第一次见面，但您立马认出了他，您之前就知道陈玉是您外甥吗？”
“也，也不是，本来不知道，这不是昨天听欣欣说吗，我才知道外甥找上门了，一看，这娃长得多像他舅舅，这不就猜出来了。”
贾兰英心虚，勉强磕绊着解释。
“这样啊，”林牧像是才知道似的，看看陈沛盛，又看看陈玉。
陈玉很配合地扭头跟她对视。
林牧笑笑，看向贾兰英，“我眼拙，觉得不怎么像呢。”
“呵，呵呵，仔细看还是很像的。”
贾兰英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她也并不能肯定林牧是对她怀有恶意。
果然就见林牧看着她的眼神有几分怜悯。
“刚才看您哭成那样，我觉得您真是可怜，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您和您丈夫那样盼望着老人回家，这么多年却一点老人的消息都没有，好不容易等到了消息，没想到却是一面都没见过的外甥带着老人死讯上门，唉，真是世事难料。”
这话，贾兰英听着觉得不太对，但好像又没有不对。
应和着点点头，想要掩面再装哭一下。
对不对，装哭总是没错。
她旁边的陈沛盛看着呆愣，但还是过去揽住了自己的妻子。
趁着两人没注意这边，林牧看着陈玉，眨了眨眼睛。
明白了吗？
陈玉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说他的这个舅妈或许早就知道他和奶奶的消息，也或许远不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在意老人的死活。
但当局者迷，他顶多听得生出些怀疑，却并不能肯定。
他被贾兰英那哭红肿的眼睛和掌掌到肉的大巴掌唬住了。
如果不是真心的，装竟然可以装得那么痛心吗？
林牧看着陈玉，状似只是边说边思考，但说话声音分明在场所有人都听得见。
“不过我觉得有些奇怪，如果是我，我在意的亲人十几年没有音讯，然后突然有一天一个陌生人拿着骨灰盒找上门，跟我说她已经死了，那我肯定会举起扫帚把那人打出门去。谁知道骨灰是真是假，竟敢胡说八道我家老人去世，那我一定打得他到处乱窜。”
“不能亲眼见到尸体，只剩一把骨灰，我绝不会愿意相信人已经死了，说到底，这是因为在意，从而心存侥幸……”林牧看到陈玉眼里露出明悟，笑了笑，转而面向贾兰英，“这一点阿姨就做得很好，阿姨不仅一眼就认出了陈玉，还十分理智并且迅速地接受了老人去世的事实。”
贾兰英在丈夫怀里皱起了眉头。
不是她的错觉，这些话确实越听越不对劲儿。
“啊，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却听林牧继续说道，“阿姨，我记得您有参加过学校上半年举行的家长会，当时陈玉的奶奶也在，您和她同在一个教室，怎么，您是没看见她吗？”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光亮透过窗户劈到陈玉眼前，妇人白净的侧脸，她像是被吓到了，身体觳觫抖动了一瞬。
一切之前看不分明的东西被照亮得明明白白。
陈玉想起来，之所以觉得这个舅妈眼熟，是因为他曾经在家长会上见过她。
他向来对上下打量他的视线敏感，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扭头看回去。
确实有家长看向他，但眼神并不让人觉得冒犯，而她站在那群家长中间，打扮得很令人记忆深刻，正侧着头跟身边的人聊天。
那时候他哪能想得到她是他奶奶的儿媳妇，是他亲舅舅的老婆，他甚至连她是谁家家长都不清楚。
所以依照着她所说，她那么关心奶奶，却丝毫不怀疑奶奶的死讯，她诚心盼望着奶奶回家，结果却没有发现奶奶跟她在同一间教室开家长会？
可能吗？
事实就是事实，事实不可能说谎，说谎的只可能是人。
贾兰英躲在丈夫怀里，被人戳穿，有一瞬间汗毛倒竖。
她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是，她确实知道婆婆去向，早就知道她在扫厕所，也知道她在养陈玉。
不止她知道，他们全家都知道，甚至她婆婆都知道他们知道。
但那又怎么样。
都是彼此心知肚明互不干扰。
要不是林牧提起，谁会记得起来，谁会管那么多，那老太婆死都死了，讨论知不知道有个屁的用，所有人都是面子上过得去就好，谁会多管别人家的闲事儿。
贾兰英做好心里建设，从丈夫怀里出来开始装傻。
“咱妈也去了家长会？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摇着头流着泪看她丈夫，“二娃，你说说我，我怎么这么傻啊，二娃，我没认得咱妈，你打我吧，打死我吧。”
她说着抓起丈夫的手往自己脸上甩。
陈沛盛不打老婆，轴着手。
林牧开口开解她：
“阿姨，老人这些年受苦了，样子可能确实有所变化，所以您认不她来情有可原，请不要太自责。”
贾兰英蹙着眉头看向林牧，眼角还挂着挤出的眼泪。
她是真有点看不懂这小丫头片子了。
她到底是哪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