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你对他怎么想?”
电话那头稍稍沉默之后,只听林牧的声音微微失真,和着电流声传来。
“我对他怎么想不重要,我当他是朋友,我会一直当他是朋友。”
得,一时不察女儿已经有了小心思,又一会儿没看住连情伤都受了。
“行,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相信你,你也别辜负我妈我的信任。你爸这边我帮你兜着,兜到我兜不住的时候,”牧问书长呼一口气,“下次再做这种重大决定的时候,记得跟你爸妈通个气,别活得跟孤儿似的,还有陈玉那孩子,既然你能帮就多帮帮人家,有什么困难记得跟你妈提,记清楚了吗?”
林牧扣着电梯按钮,忍不住咧开嘴笑:“嗯!谢谢妈妈理解,妈妈亲亲。”
“滚蛋。撂电话了。”
挂断电话,林牧有点呆地看着停在眼前的电梯。
什么时候按的按钮?
耸耸肩,既然电梯来了,正好肚子有点饿,奔下楼飞速买个宵夜吃。
陈玉洗过澡,包裹得严严实实从浴室出来,本来都做好了跟林牧尴尬对视的准备,结果打开门一看,林牧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但陈玉这次留了个心眼,仔细观察了下四周,果然很容易就能发现林牧没走远的证据:她的包还放在阳台的沙发上,从包里掏出的换洗衣物也随意摆放在床上。
万幸她没有大喇喇把内衣裤摆出来,陈玉真的挺不乐意看见女生的内衣,真的。
一个人的时候时间就过得很慢,陈玉爬上床发呆。
这一天里确实有些累,但陈玉暂时还睡不着,何况他还不能睡,得预备着给没回来的某人开门。
陈玉是真不明白,为什么非要住一间房,就算是为他省钱,那也没必要做到这份上吧。
明明是林牧非要住标间,可作为男女两性中的强势一方,陈玉觉得自己才像一个流氓。
不一会儿听见敲门声,这动静听也知道是林牧回来。
陈玉认命地趿拉着拖鞋下地去开门。
一开门一股烧烤味儿,陈玉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
“别进来。”陈玉捂着鼻子向后退。
林牧看到他表情痛苦,提着打包回来的烤串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怎么了?”
她本来是特意带回来打算和陈玉一起分享,没想到他这么不喜欢。
“那些东西,你要么吃完了再回来,要么丢掉,不许带进来。”
陈玉捂着嘴说话,声音听着有些模糊,没等林牧回答就猛地扭头往里走,顺势甩上了门。
林牧被隔在门外,反应过来开始着急。
“陈玉你怎么样?没事吧,你是对孜然过敏吗?要不要紧?”
陈玉趴在马桶干呕,听见林牧有点急促的敲门,不是听不出她担心。
好不容易缓过来,他声音有点虚弱。
“我没事,不是孜然过敏,不用丢掉没关系,你吃完了再回来。”
确实不是孜然过敏。
如果是真正的十六、七岁的陈玉在这儿,那他大概会很高兴陪着林牧吃一顿烧烤当做宵夜,但二十七岁的陈玉做不到,因为他忘不了自己是如何被逼迫着吃下费承平等人吃剩的那些烤串的外卖。
那时候陈玉在绝食,不吃不是为了死,而是为了拒绝。
费承平不知道从哪里听来说陈玉不介意当鸭,本来是一句无心的话,费承平“奉为圭臬”。
人都不瞎,都知道陈玉仅仅靠美色就能赚大钱,但陈玉不肯就范。
之后的经历可想而知,陈玉试过绝食,但没人会怜惜他,他们当他是摇钱树,当然不会任由他饿死,却也绝不会慷慨到愿意付出精力哄他吃东西。
他们拿着那些夜里打包回来的凉透的肉串,不管那些竹签多么尖锐,只要陈玉不乐意吞咽,就握着一大把竹签往陈玉嘴里戳,戳到陈玉满口是血,鲜血混着孜然和椒盐、羊膻味的肉块一起被捅到陈玉的喉管里,输送到胃袋里。
他们以陈玉的抵抗和痛苦为乐,玩到最后人人都很开心,体内的暴虐欲望得到满足。
陈玉有多少天没有软下性子顺从,那样的喂食就持续了多少天。
但陈玉吃多少吐多少,搞垮了身体以后才发现自己蠢笨如猪。
没有了体力去抵抗,他就是案板上的鱼。
孜然的气味像极了狐臭,陈玉永远也忘不掉那时鼻尖萦绕的味道。
他甚至已经做不到站起来跟暴力做对抗。
求不得生求不得死,他被浸在孜然味的臭气里,从怀疑到最终确定,他已经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他变成了一个从灵魂到肉体都被阉割过的牲畜。
当天夜里陈玉又开始做噩梦。
林牧本来想问问情况,但陈玉自给她开门以后就回到自己的床上背对着林牧躺下,林牧没办法开口,只能迅速冲过澡以后也回到床上,只留下一盏光亮微弱的小灯。
林牧不太敢睡,睡也睡不踏实,索性睁着眼睛注意着陈玉的情况,果不其然,夜深后,陈玉在噩梦里躁动起来。
“我不吃!”
“放开我!”
梦话说得清晰可闻,大概是因为这噩梦的经历已经深入到骨髓。
“滚啊!放!”
“呕……”
林牧从床上下来,看清楚了夜色下陈玉闭着眼睛的推拒动作,拿起手机播放她已经找到的音乐。
那个曲子还是很好用,林牧把手机拿近在陈玉床边,他就渐渐的被安抚住,渐渐的不在被子里挣动。
这次又是什么样的梦?
林牧看着陈玉已经抚平的眉间,胸口闷痛。
十多年时光何止是一本可以写就,在那本的空隙里,她所不得见的细节中,到底藏了多少令陈玉做噩梦的污垢。
费承平是谁?陈玉被做过什么?陈玉为什么不能接受烧烤的味道?
一件又一件,噩梦包裹着陈玉,梦境之外的林牧束手无策。
其实说到底,她有什么资格要求他活着,她的人生顺遂的时候,陈玉真实地处于地狱之中,她没找过他没过问他,要是没有那本,她还满是自以为是的以为陈玉过的都是好日子。
他真正孤立无援的时候她从来没有伸出过援手,现在她倒想着让他因为她能活下去,凭什么?凭她伪善地放过几次音乐治愈过他的噩梦?
十年。
他忍受了十年痛苦,她享受了十年快乐。
时光一同往后走着,他一路向死,她一路向生。
她该做什么才能扭转这不公平,哪怕只有一点,把她的幸运分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