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63年春天,晋悼公召集鲁、宋、卫、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的国君,以及齐国的太子姜光,来到原属楚国的柤地(在今江苏邳县北)会见吴王寿梦,目的是让吴国配合晋国的三驾疲楚计划,在东边尽可能多地给楚国制造麻烦。
中行偃和士匄看到宋国的左师向戌自从接替去世的华元执掌宋国国政以来,一直对晋国很忠心,觉得有必要嘉奖他一下,就请求荀罃攻打柤旁边的一个妘姓子爵小国偪阳,打下来之后就把它封给向戌。
荀罃不同意,说:“偪阳城小而坚固,不容易攻破,而且这么小的城,攻下来了也不算什么大的武功,攻不下来却要被人耻笑。”
但中行偃和士匄坚决地请求,晋悼公和荀罃也就同意了。
于是,盟会一结束,诸侯联军就去包围了偪阳,可是攻打了好一阵子,却打不下来。
这时,鲁国孟孙蔑的家臣秦堇父带着辎重队给鲁军送给养来了。这时行军打仗,一般出动一乘战车就得配备一辆辎重车,一乘战车以七十五人计的话,一辆辎重车得有二十五人,其中炊家子(炊事员)十人、固守衣装五人、厮养(干养马、侍候士兵等杂役)五人、樵汲(砍柴打水)五人,这些干杂役的,多半是野人或奴隶。
辎重车有大、小两种,大车都是用牛拉的,一车可装粮秣、物资、衣装等共计三十石,所以被称为“重车”或“丘牛大车”;小车是人力拉的,称为“輂车”,一般是两个人拉一辆輂车,拉一段之后还得有人换班。但是,秦堇父却是独自一人拉了一辆装满了辎重的輂车走在辎重队伍的前头,诸侯各国的将士见了,都暗赞他力气大。
忽然,偪阳人打开了城门。诸侯联军的将士蜂拥而入,当进入城内的诸侯军达到一定数量时,偪阳开始放下城头的千斤阐,打算把进了城的诸侯军来个关门打狗!
诸侯们这才知道中了计,但干着急没办法,那么多人已进了城,一时半刻怎么来得及退出来?在这危急关头,鲁国军队中冲出一员猛将,飞奔到千斤阐下,抬起双手,硬是把千斤阐托举了起来!于是,进了城的诸侯将士都安全地退了出来。
这位手举千斤阐的大力士是鲁国的郰邑(今山东曲阜市东南)大夫,也就是郰邑地方的最高长官,姓子,孔氏,名纥,字叔梁,按此时人的称呼习惯,就称做叔梁纥。他跟宋国国君是一个家族的,是被华父督杀命夺妻的孔父嘉的后代,今年已五十二岁了。这个人力气虽大,名气却不怎么大。但是,十多年后,精力旺盛的他跟颜家一位尚未出阁的女子来了一场野合(也许不止一场)——不知是否在赶春社的时候?后来颜氏女居然为他生下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却名震古今中外,就是被儒教奉为圣人的孔子!
孔圣人一生致力于维护礼教,他当了鲁国的公安部长兼司法部长(司寇)之后,竭力恢复礼教,男女大防比西周时还严格了十倍,弄得鲁国人出行时都是男人走路的这一侧,女人走路的那一侧。今天一些原教旨主义的某教国家也只是在公交车上分开男女区域,在路上还不曾分开,孔圣人比他们还原教旨!不过他当官的时间实在太短,所以这个原教旨没能扎根,只是昙花一现。
如此注重礼教的圣人,本身竟然是非礼的野合的产物?叫儒教圣贤们情何以堪!
但是,这是非常崇尚儒教的太史公记在《史记》里的,相信太史公绝无抹黑圣人、妖魔化圣人的意思,而当时的人们也丝毫不认为这样的记录会给圣人抹黑。春社期间性开放是当时整个社会的风俗,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政府都是一路绿灯放行的。而且,不要以为只有平民百姓不知礼,“桑间濮上,乡村牧猪奴所为”,贵族身份的领导干部混迹在“牧猪奴”之中与民同乐者,大有人在!就拿最讲究礼仪的鲁国来说,地位比孔老爹高得多的孟孙氏的家主,鲁国副总理兼建设部部长(司空)孟孙貜,这样的大领导,不照样在其中“合”得不亦乐乎?而且一下子“合”了两个泉丘民女,干完之后,三人还到清丘的社庙里盟誓:“有子,无相弃也。”(如果生下了孩子,不能抛弃对方)——那么不生孩子呢?当然就只当没有这回事,该嫁人嫁人,该继续在春社上狂欢就继续狂欢,古人对那层膜本来就并不看重嘛!
其实,到东汉的时候,人们还没有把孔子父母的“非正常”关系看得有多要紧,大学者郑玄为《礼记》作注时还说:“孔子之父郰叔纥与颜氏之女征在(孔母名)野合而生孔子,征在耻焉而不告(不告诉孔子其父的事情)。”
汉代以后,儒教圣贤们的脑子越来越“圣”,钻进了原教旨主义的死胡同,到后来,朱圣人那帮伪君子都成神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成了全民族最响亮的口号,圣贤们就觉得这记录太不像话,有损圣人形象。于是就有种种人出来挖空心思洗白,说男女双方一个六十四(这年龄的出处是可信度不高的《孔子家语》,孔老爹的年龄很可能没这么大),一个还是黄花大闺女,年龄相差太悬殊,这是不合礼制的,所以才称之为野合。
这真是奇谈怪论!礼制上何曾规定过男女年龄差距的上限?历史上六十多岁的帝王将相、圣贤之徒,娶一个二十以下的黄花女子为妾,再搞出一个或若干个儿子来的事多得数得过来吗?怎么没见人说他们的儿子是野合的产物?
大概圣贤们自己也觉得这种说法太接近于歪理邪说,又说,只要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结合,就属于野合。哦,终于承认圣人的父母是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非礼结合了!既然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结合了,那就是现代人一样的自由恋爱喽!自由恋爱而爱出了儿子,不是在野外搞的,难道是去如家开房间的吗?就算是去如家开房间的,按照伟大的礼,仍属于野合性质呀!
到了《孔子家语》,则完全是屎克郎戴面具——臭不要脸了,肆无忌惮地歪说歪话,说他们是明媒正娶的。既然是明媒正娶,那为什么孔老爹风光地生活和工作在郰邑,孔小妈却和儿子孔小丘贫贱艰难地生活在曲阜的阙里?为什么孔子到十七岁,他妈妈去世时,都不知道父亲的墓在哪里(他父亲死于孔子三岁时)?如果是正常婚姻的正常儿子,十七年来未去父亲坟上祭扫过,这儿子不孝到了什么程度?令人发指啊!他母亲对他父亲的事情讳莫如深,从不告诉孔子,显然,她不认为那男人是她丈夫,孔老爹也没有把孔小妈当妻子看待,没娶她进门,孔子就是个私生子,他父母就是炮友的关系,打完一炮,大家拍屁股走人,以后两不相干,清清爽爽。那时的人认为这种事很正常,大家都在这么干,不丢人。退一步说,就算丢人,也是孔老爹丢人,为老不尊,为父不尽责任,跟圣人没关系嘛,不影响圣人的伟大嘛!
回到正题,偪阳人诡计没有得逞,诸侯却为此怒火中烧,攻城战继续。鲁军中又冒出了一个大力士,名叫狄虒弥,只见他把死沉死沉的大车轮子蒙上皮甲,当盾牌来用。他左手拿着这种特制盾牌,右手拿着戟,单独领着一队兵作战。
孟孙蔑看到鲁国一下子冒出来三个大力士,非常高兴,赞叹道:“这就是《诗》里所说的‘有力如虎’的人啊!”
偪阳人又使诡计,从城头上把布垂挂下来。秦堇父便拉着那布往城上攀登,快要攀到城墙的垛口时,他们却立即把布割断。秦堇父从城头坠落下来,摔得晕了过去。
等他苏醒过来,城上的偪阳人又把布垂挂下来,显然是在考验秦堇父的勇气。秦堇父毫不犹豫,再次拉着布往城头上攀!再次高空坠落!再次晕过去。
这样重复了三次,偪阳人不得不佩服秦堇父的勇敢和执着,终于不再垂布了,向他喊话,对他表示钦佩。
孟孙蔑让秦堇父把那些被偪阳人割断的布做成带子,在军内巡游三天,以示荣耀。战争结束回国后,孟孙蔑就提拔秦堇父作了他的车右。秦堇父后来娶妻生子,儿子叫秦丕兹,长大后拜孔子为师,成为孔门弟子中的“七十二贤”之一。
晋军和诸侯之师对偪阳城攻打了很久,始终没能攻下。中行偃、士匄这两个始作俑者打起了退堂鼓,向荀罃请求:“雨季快到了,马上要下大雨涨大水了,一涨水恐怕就回不去啦,请您下令撤兵吧!”
荀罃勃然大怒,顺手操过身边的弩机(一说是几案,说此时弩尚未发明)向他们扔了过去。弩机从荀、士两人的中间飞过。荀罃指着他们说:“你们赶紧去把灭偪阳、封向戍那两件事办成,然后来报告我!是你们要求打偪阳的,我不想因为意见不一而乱了军令,所以才同意了你们。你们既然已经劳动了国君并动用了诸侯的军队,还把老夫也牵扯了进来,却不努力坚持进攻,而想把罪过推到老夫头上,回去以后可以说,‘是他下令退了兵,不然就攻下来了。’我已经老了,还能再承担一次罪责吗?马上去进攻,七天之内拿不下偪阳,要你们的脑袋!”
中行偃、士匄只得率领步兵向偪阳发动猛攻,他俩身先士卒,亲冒矢石,一连攻打了四天,总算拿下了偪阳城,俘获了偪阳国的国君。
晋悼公按照中行偃、士匄的建议,要把偪阳封给向戍。向戍不敢接受,请求把偪阳并入宋国,成为宋国的领土。晋悼公同意了。
宋平公既高兴又感激,在卫国的楚丘(今山东曹县东南)设宴招待晋国君臣,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宋平公请求在宴席上用《桑林》之乐。
《桑林》是商王朝的天子招待贵宾时使用的音乐,晋悼公和荀罃都觉得这规格太高,有点不合礼制了,不敢接受。
又是中行偃和士匄!他们很想欣赏一下这难得一见的天子之乐,对荀罃说:“诸侯里面,也只有鲁国和宋国才有可供我们观赏的礼仪,鲁国在招待贵宾和举行大祭祀时可以用周天子的《禘》乐,宋国用他们商天子的《桑林》之乐来宴飨我们的国君,不也是可以的吗?”
正说着,宋国的乐人已经上场了,当乐师手举大旌之旗引领乐队进场时,晋悼公被那大旗吓了一跳(商朝人的大旗上可能画有可怖的怪物图案),退避进了旁边的厢房。宋国人赶紧撤去了大旌,晋悼公这才出来接受了宴飨。
晋国大军继续回国,进入晋国境内不久,晋悼公病倒了。让占卜官一占卜,说卜兆中有桑林之神,也就是说,是桑林之神因为晋悼公越礼欣赏了《桑林》之乐而惩罚他。
中行偃、士匄急忙请求让他们返回宋国,去叫宋国人祈祷。
荀罃没有同意,他说:“我们已经辞谢这种礼仪了,宋国人还是用了它。如果真有鬼神,应该加祸给宋国啊!”
不久,晋悼公就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