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燕扶玉醒来时,已经不早了。平日里这个时间,她早就已经起床用膳了。今日倒是晚了一些。
一夜过去,她已然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表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好。
与徐承佑一起用了早膳后,燕扶玉便辞别徐承佑:“昨夜多谢表兄收留,今天便不再打扰了。待有时间,再请表兄一起喝酒。”
“不过是留你睡一夜,有甚好谢的?”徐承佑没留她,只嘱咐道,“你身体还未完全康复,莫要太累了。”
“我会的。”
燕扶玉点头。
“若遇到烦恼,你尽可与我说。”徐承佑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带着兄长的温柔,极尽温和的说,“玉儿,哥哥一直在。”
“……好。”
*
出了徐国公府,燕扶玉没有去卫道司,而是先去了长使府。经过昨夜之事,今日长使府的门卫倒是没有再拦着她,燕扶玉顺利进了府。
她没去找晏无量。
今日她来长使府,是为了见燕长乐的。
燕侯夫人守了一夜,已经不堪受累,被催着回去休息了。所以此时,屋里除了伺候的下人,便只有燕长乐。
“哥哥,你怎么来了?”
燕长乐正在用食。他受伤太重,身体几乎不能动,只能由人喂食,看上去颇有些可怜。
见到燕扶玉,燕长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若无其事的扬起唇角笑道:“哥哥是担心我,所以来看我吗?你放心,我已经好很多了。”
配上他苍白虚弱的面色,更惹人心疼。
给他喂食的婢女见着,眼里的心疼都要流出来了,忍不住小声说:“哪里好了,二公子你刚才吐了好多血。”
“也没多少吧……”燕长乐有些尴尬道,“哥哥你别听秋合胡说,没那么严重的。”
燕扶玉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随即从婢女手中接过粥碗,淡声吩咐:“我来喂,你先下去吧。”
秋合是燕侯夫人的贴身婢女,比其他人更清楚府中两位公子的关系。闻言,便有些犹豫担心,一时没有动。
燕长乐也没料到她的举动,微微睁大了眼睛,眼底不受控制的露出了隐隐防备。
“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了?”燕扶玉把这一切尽收于眼底,淡淡看了看秋合,不疾不徐地道,“还是你担心我会伤害自己的弟弟?”
弟弟二字,她微微加重了语气,带着慑人的冷意。
“奴婢不敢!请世子息怒!”秋合面色发白,连连摇头。
“二弟难道也是这般想的?”
燕扶玉没再看她,而是看向燕长乐,面色平静。
燕长乐当然不能应了这话。他确实忌惮燕扶玉,毕竟燕扶玉想要杀他轻而易举。不过转头一想,如今他是燕长乐,燕扶玉便是再强,也不敢动他。
想到此,心里的害怕就散了。
“当然不是,我怎会这般想哥哥?”燕长乐忙摇头,一脸愧疚,“哥哥对长乐的好,长乐一直记在心中。”
想到不久后燕扶玉便要剜心救他,燕长乐心情更是舒畅了不少。
燕扶玉再不愿意又如何?
最后,还不是要乖乖屈服!
“秋合,你退下吧。”燕长乐心情极好的道,“我也想与哥哥多待一会儿。”
“是,奴婢告退!”
秋合其实早就想走了。世子的气势实在太强,她几乎能隐隐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煞气,这让她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恐惧。
传闻世子十岁出师,八年来诛魔除恶无数。虽然世子并非暴戾之人,也从未伤及无辜,但她心底还是害怕。
闻言,立时迫不及待地退下了。
门被轻轻关上。
待她离开,屋里便只剩下了燕扶玉与燕长乐两人。燕扶玉手上还端着那粥碗,碧色的碗底衬得她的手指越发精致,皮肤瓷白,着实诱人。
也让人嫉妒。
“哥哥,是想与我说什么?”见燕扶玉一直不说话,燕长乐有些沉不住气,忍着不耐问道。
他的视线在粥碗上顿了顿,意有所指,似是提醒燕扶玉。
不是要亲自伺候他用膳吗?
那还像木头似的愣着不动作甚!
燕扶玉忽而笑了一下。
随意的把粥碗放在了一边,然后,随手一扬,一股灵力波动,竟是直接在屋里布下了一个结界。
“……结界?”燕长乐下意识握紧了双手,维持着面上的假笑,“哥哥,你这是作甚?”
“当然是以免有人中途打扰。”
燕扶玉淡淡回道。
随即身形一闪,下一瞬,竟已经到了燕长乐面前。一股极强的威压扑面而来,燕长乐几乎窒息在这股强压之下。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青年,“你……燕扶玉,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是凡人,感知敏锐,尤其是对危险的感知。所以,这一刻,他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了从燕扶玉身上传来的浓烈杀意。
那杀意犹如实质,仿若即刻就要化为一柄利剑,狠狠的刺穿他的要害!
“干什么?”燕扶玉唇角弧度更深。须臾,她弯腰,视线落在了燕长乐的脖颈上,淡淡道,“自然是要你的命。”
燕扶玉想杀了他!
他竟然敢在长使府对他动手,他怎么敢?!
慌张之下,燕长乐哪里还记得伪装好兄弟,隽秀的面容在那一刻扭曲的可怕。
“……这里是长使府!”燕长乐完全慌了阵脚,只能维持着表面的最后一丝冷静,“你疯了吗?你就不怕师兄和爹娘找你算账?你若杀了我,他们定会恨死你的!”
“那又如何?死人,怎么与活人相争?”相比他的慌张,燕扶玉显得极其冷静,“他们或许最开始会恨我怨我罚我,但随着时间过去,再多的怨恨都会消散,你觉得他们会杀了我吗?”
当然不会!
从燕长乐的角度来看,燕扶玉是卫道司少使,是年轻一代中最有天分的天才灵师,是燕侯府的世子,是晏无量亲自培养多年的师弟。便是杀了他,那些人也不会要了燕扶玉的命。
所以,结果或许就如燕扶玉所说。
意识到这一点,燕长乐的眼中终于生起了惊恐。
而就在燕扶玉话音落下的瞬间,燕长乐只觉脖颈一痛,已被面前年轻的少使扼住了脖子。
只要他的手微微用力,便能瞬间取了他的命!
“嗬嗬嗬——”
燕长乐大张着嘴,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窒息。无法呼吸的痛苦,让他的脸快速充血,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面部扭曲难看至极。
他想要挣扎,想要用力推开面前的人。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根本使不上力气,莫说反抗,此时的他,甚至连动手的力气都没有。
为了让这场戏逼真,他的伤没有半分掺假,只为了取信于晏无量等人,为了能够顺利得到燕扶玉的一片玲珑心。此刻,却是彻底剥夺了他最后一丝反抗的希望。
“放……放了……求求……”
死亡的威胁让他完全被恐惧笼罩,让他什么也思考不了,满心满眼都只有求饶。他还那么年轻,他才刚刚成了天阶魔物,他不想死!
看着手下的魔物因恐惧变得异常丑陋的模样,燕扶玉眼底极快的闪过一丝失望——这便是书中的主角吗?便是那只颠覆了人间的魔物吗?便是让师兄还有很多人为之倾倒的主角?
原来这般弱。
只要她想,她即刻就能取了他的命。
轻而易举,不费丝毫力气。
太弱了,弱到杀死之后,便毫无价值。
“想活?”
她微微低头,俯视着在她手中毫无反抗能力的魔物,笑了一声,“还想要我的心吗?”
“不……”
燕长乐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艰难的摇头,眼里满是求生的欲望。
见他如此,燕扶玉脸上的笑意却消失了。她明明生得艳若春花,堪称国色天香,恍若天上清冷又艳丽的神仙,然此刻在燕长乐的眼中,比最凶恶的魔物还要可怕!
他哪里还敢要燕扶玉的心!
魔君让他恐惧,燕扶玉亦然。完不成任务,或许会被魔君杀死。然此刻,他若是不摇头,定然会立刻就死在燕扶玉的手中!
那一瞬间,燕长乐后悔了。
后悔招惹面前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脖子上的手终于松开了。不但如此,一股温暖的灵力拂过,脖子上青紫的痕迹很快便消失了。
若不是残留的余痛,便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他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
“咳咳咳……”死里逃生的燕长乐大声的咳嗽了起来,但他顾不上身体上的痛苦,忙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是我要你的心……我也不想的!我是被逼的!”
他吓得瘫在了床上,犹如一摊烂泥。
“我可以不杀你,但你要拿什么交换?”燕扶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对于他的惨状无动于衷,神色冷漠又残酷。
燕长乐常听其他魔物说,如今的卫道司少使燕扶玉有多么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但凡撞到他手上的魔物,皆不会有好下场。他出手狠戾,从不手软。
可在京城,他见到的燕扶玉却是苍白的,甚至是带着丝脆弱,并不像魔界中其他魔物说的那样无坚不摧。
京城里的燕扶玉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脆弱的蝴蝶,似乎只剩下了美丽,遇到他的挑衅,似乎也只是在忍让。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的体会到了其他魔物谈起燕扶玉时控制不住的恐惧。不过十几岁,为何能凌驾于众人之上,成为卫道司少使?燕长乐忽然有些明白了。
明明他才是魔物,可燕扶玉比他还要吓人。
“我可以不要你的心……”
话未说完,燕长乐余下的话就被堵在了那双冷漠的眼睛中。他当即便明白,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玲珑心本就是独属于燕扶玉的东西,他提出的这个筹码根本是个笑话。毕竟只要现在燕扶玉杀了他,自然也不用剜心了。
“带我去见你的主子,或者让你的主子来见我。”燕扶玉不再与他浪费时间,祭出一道紫符。又伸手飞快的在燕长乐身上点了几下,冷然道,“我只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若你做不到,六个时辰之后便是你的死期。”
“……所以你从没有想过要剜心救我?”燕长乐怔住了。
闻言,燕扶玉只冷淡的瞧了他一眼。
她当然不可能用自己的心去救一只魔物。
若燕长乐不是用的人身,那她大可以直接杀了他,待他死了,自然就会显露出人类的真面目。
“此术乃上古禁术,唯有下术之人能解,在发动之前,不会有任何反应,便是我师兄也发现不了。”
所以燕长乐可以绝了告状的心思。
杀了燕长乐固然解气,但后续麻烦太多。身败名裂、众叛亲离……她绝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被动的绝境,更不会让那魔物如愿。
反倒是暂时留下他,还更有价值。
“记住了,你只有六个时辰。”
冷淡的声音在燕长乐头上响起,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
燕扶玉没再看他,说完之后,便解了屋中的结界,转身出了门。望着那道纤瘦的背影,他再也止不住恐惧。
*
“少使!”
出了房间后,燕扶玉本欲直接离开长使府。她并不想去见晏无量,当然,或许师兄也不想见到她。
不想,刚出了主院,身后便传来了一声呼唤。
燕扶玉转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卿玉夫人?”她微微有些讶异,“方才是你在唤我?”
“是我。”
卿玉走到她面前,深吸口气道,“少使可否借一步说话?”她看上去比第一次见时,消瘦憔悴了不少。
燕扶玉看了她一眼,顿了顿,点了头。两人来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站定后,燕扶玉主动开口问:“不知夫人找我何事?”
“我要离开长使府了。”卿玉忽然道。
闻言,燕扶玉怔了一下。不等她开口,卿玉又道:“是长使要求的,他还为我备了一份嫁妆,要我出府改嫁。”
“……夫人与我说这些何意?”沉默片刻,燕扶玉道,“我虽是师兄的师弟,但也管不到他的房中事。”
“少使以为我今日找您,是希望您为我求情,让我留在府里吗?”卿玉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有点失落,又似带着点嘲讽,随即口出惊人,“我与长使从未圆房。”
“……什么?”
此事当真是惊到燕扶玉了,着实出乎意料,以至于她难得有些怔然。
“少使可知为何?”不等燕扶玉回答,卿玉已经自顾自答道,“因为长使喜欢的不是我,而是——”
“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