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使喜欢的是男人。”
说完之后,卿玉目不转睛的盯着燕扶玉,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改变。但她很快失望了,燕扶玉的脸上并没有如她预想般露出震惊、疑惑、紧张或者厌恶等情绪。
相反,他很平静。
不动如山,仿佛听到的只是一句无足轻重的话。这样的反应实在太平淡了。她从那张绮丽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卿玉忍不住皱了皱秀眉。
“夫人,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须臾,燕扶玉终于开了口。看向卿玉的目光多了几分凌厉,冷声道,“随意造谣抹黑尊者,乃是大不敬,其罪可诛。”
最后四个字,恍然当真有了杀意。
卿玉面色发白,本能地握紧了双手,纤细的身子颤了颤。
“这般离谱之语,本少使可以念在你无知的份上,当做没有听过。但此话经你口入我耳,若再传到第三人耳中,夫人便休怪本使无情了。”燕扶玉面色冷厉,冷声道,“尊者乃是大胤的定海神针,岂能容人随意亵渎侮辱?此话,本使只说这一次,还请夫人莫要昏了头。”
“……我没有造谣!”她强压下逃走的冲动,咬着唇道,“少使不相信我说的话?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燕扶玉面上厉色更浓,声音更沉:”卿玉夫人,慎言。“
“我亲耳听见长使情动之时念着一个男人,我没有说谎,所以不能定我的罪!”卿玉鼓起勇气,一口气道,“长使是大胤的尊者,也是我的夫君,我为什么要诬陷我的夫君?”
说到此,她脸上露出了浓烈的苦意,苦笑自嘲道:“这世上最不愿此事为真的人,其实是我!”
她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青年,心底不受控制的生出妒嫉,就是这个男人勾去了她夫君的心,她当然应该怨他恨他,或许还可以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
在来此之前,她也是这般想的。
晏无量不是喜欢自己的师弟吗?所以她故意到燕扶玉面前说这些话,告诉他晏无量喜欢的是男人,却误导他此人另有其人。
她要挑拨他们师兄弟的关系,让他们非但不能做一对爱侣,最后连师兄弟也做不成!
可当真见着了让她妒嫉的人,那些恶意却难以发泄出来了。
她想起了有关卫道司少使各种事迹,想到了他杀的魔,救的人,想到了他这些年来的东奔西跑,想到了他对大胤、对百姓做的事。
——他是大胤的英雄。
而她今日的安稳,未尝没有他的因由。
她只是大胤的一个普通百姓,一个寻常女子,她没有大志向,也不懂大道理,可也不是恩将仇报的恶人,所以又怎能因一己私欲去怨恨一位为社稷为百姓倾心尽力的英雄?
长使有大功,少使又何尝没有?
毁去她婚姻的不是少使,而是曾经作为她夫君的长使。便是该恨,也该恨晏无量,而不是对此一无所知的少使。
“少使,无论您信不信,我所言属实。”她抬起头,目光复杂的看向面前青年,忽然笑了,“不过您说得没错,您大可放心,此话我再不会对第三人言。我还年轻,还想活着。”
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长使给了我不少补偿,足够我下半辈子过好日子了,我才不要死。否则,那就太亏了!”
“……如此便好。”
燕扶玉看了她一眼,声音缓了几分。
“少使不问我,长使喜欢的人是谁吗?”卿玉忍不住问。
“是……”
“你们在此干什么?”
燕扶玉刚开口,一道熟悉的男声陡然在两人身后响起。随着话音而来的,还有一阵刺骨寒意。
“……长使!”
见到来人,卿玉脸色霎时变了,心底陡然生起了数不清的恐惧,尤其是在对上男人冰冷刺骨的目光时,身体更是忍不住颤抖,本能地想要后退。
然而在那慑人的威势下,她连后退的力气都没有,下意识地朝燕扶玉靠近。两人本就离得不远,如此一来,距离更近了。
在外人瞧来,男俊女美,郎才女貌,犹如一对璧人。
“师兄?”见到不远处的白衣尊者,虽有些惊讶,但燕扶玉到底比卿玉经历得多,依然很冷静镇定,“您怎么在这里?”
长使府很大,但晏无量喜静,通常都是避着人群,并不是一个会在府中闲逛的人。这处偏僻,便是府中下人和灵卫也少有出现,何况是晏无量?
“这是本座的府邸,本座何处去不得?”晏无量面无表情的看了两人一眼,目光在卿玉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冷,“你们都能在这里,本座不能?”
这话夹枪带棍,竟似带着几分火气。
燕扶玉愣了一下,一时没想通晏无量为何生气。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师兄误会了她与卿玉,不过就算误会了,又为何生气?
方才燕扶玉并未正面回答卿玉的问题,但其实,她信。
当然她信的不是师兄喜欢男人,而是信师兄有了喜欢的人,否则也不会遣散妾室。
“师兄莫要误会,我与卿玉夫人只是偶然碰见。”燕扶玉顿了顿,解释道,“我心中唯有迢迢一人,早应了她,此生不纳二色。”
然此话出口,晏无量的神色更冷了几分。
“……对对!”此时,卿玉也反应了过来,忙跟着燕扶玉道,“听说陆小姐即将及笄,少使想要送未婚妻子及笄礼,正好碰上妾身,所以便问了几句。”
说完,更紧张的靠向燕扶玉。
燕扶玉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心生疑惑——她有些不能理解卿玉对晏无量的害怕,两人毕竟做过夫妾。若卿玉如此害怕,当初为何要同意做晏无量的妾?
只是此时不宜多问,她没说什么,只是不着痕迹的侧了侧身子,挡住了卿玉。
“你们是何关系与本座无关。”晏无量眸色暗了暗,面上依然如初,冷淡道,“卫一已经收拾好了。”
这话是对卿玉说的,像是在催促她快点走。
卿玉如梦初醒,瞬间明白了晏无量的意思,哪里还敢再留下,更不敢再靠近燕扶玉,忙道:“谢长使提醒,妾身告退!”
只是在离开之前,她有些犹豫的看了燕扶玉一眼,终究还是恐惧占了上峰,最终她再也不敢说什么,转身快步离开了。
她看明白了长使的意思,也反应过来他忽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在警告她。
卿玉本以为晏无量要她出府,是因为喜欢上了他人,但如今瞧来,怕是不仅如此。她以为自己瞒下了迷情香一事,可或许,晏无量早就知道了!
对,他又怎会查不到?
她自以为的天衣无缝,在晏无量这样的人眼中怕是漏洞百出!想通之后,卿玉满心后怕。
晏无量放了她,已是对她开恩。
——刚才她若是把秘密全部告诉燕扶玉,或许,晏无量真的会杀了她!
*
卿玉匆匆离去,燕扶玉与晏无量却没动。
燕扶玉倒是急着离开。她给了燕长乐六个时辰,也是给自己一个准备时间。她与酆渊实力相差巨大,要与那位魔君见面,自然得做足准备,以免被辖制。
只是晏无量没有开口,身为师弟,燕扶玉不好立即离开。
“师兄若……”
“你若是真对你的未婚妻一心一意,那便离其他女子远一点。”不等燕扶玉说完,晏无量便突兀的打断了她,眉目间隐可见忍耐和嫌恶。
“师兄放心,我既说了,必能做到。”燕扶玉面色也淡了淡,沉声道,“此生,燕扶玉唯要迢迢一妻,绝不会生二心。”
她说的都是事实,作为“燕扶玉”的她,此一生只会娶路迢迢,也只能娶她。
除非迢迢不愿,此生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你对她倒是情深意重。”一瞬间,晏无量险些压不住心里陡然而生的妒嫉,他抿了抿唇,“她对你又如何?你受了伤,她都没来看你。”
这样的女子,值得你如此倾心?
这不是作为卫道司长使,作为师兄应该说的话,也与他平时的清冷淡漠自相矛盾。
“迢迢对我自然极好。”没想到他会如此问,燕扶玉怔了一瞬才正色回答,“师兄误会了,早在我还未回到京城时,迢迢便派人送来了不少灵药。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出门不易,便是我们之间有婚约,也不能坏了礼数,否则于她名声有碍。”
其实早在之前,路迢迢就提出要来京城看她。路家本不住在京城,路父乃是镇国将军,路家数代都镇守边关。
大胤国力虽强,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战争。能到今日,也是数代大胤人共同的努力。
便是如今,边关也时不时受周围的蛮族侵扰。
按照两家约定,待路迢迢及笄,便要开始谈两人的婚事。所以这些日子,燕扶玉也在思索解决方法——她的想法是找个借口解除两家婚约。
这本就是燕侯府与她对不起路家和迢迢。这份婚约不该继续下去,迢迢与她不同,她此生怕是再无机会恢复女儿身,她不能害了迢迢一辈子。
她一直示路迢迢为妹妹,自是不愿意伤害她。但两家婚约早已定下多年,想要在不伤害两家关系的前提下解除婚约,太难了。
燕扶玉知道,父母是不会同意的。
“师兄若是无事,我便先告辞了。迢迢及笄在即,我想早点为她寻到合心意的礼物。”燕扶玉不想继续谈论此事,向晏无量行了一礼,她便立即转身离开了。
她走得很快,毫无留恋之态。
看着她没有半分迟疑的背影,晏无量心头倏然生了一把火,他极力克制,依然烧得又烈又旺。
燕扶玉的态度没有半分不对。
他倾心自己的未婚妻,对其如此负责,旁人知道了,都只会夸他情深意重,乃是世间不可多得的良人。
“良人。”
好一个良人。
晏无量第一次如此讨厌一个词。
*
“阿玉!”
出了长使府,燕扶玉本想直接去卫道司。她并不准备在燕侯府见魔君,那太危险了,倒是卫道司,本身就布下了防御和诛魔之阵,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她提出见魔君,自然不是找死。六个时辰,也足够她做一些准备了。
燕扶玉正专心思索着,身后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她转头,看到了打扮低调的萧桓。
他身边只跟着两个侍卫,着实不打眼,明显是不欲引起人注意。
“殿下。”
看出萧桓不想泄露身份,燕扶玉便只向他点了点头。看萧桓的模样,应是来长使府的。
“听说魔物突袭长使府,长乐重伤,所以父亲命我出宫来看看长乐。也不知长乐现在如何了?”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打听具体事宜。
魔物突袭长使府之事,并未传开,但也瞒不过一国之君。虽然自来有关魔物之事,都是由卫道司自理,但皇室也不会真的什么也不管。
毕竟魔物的行动,也与大胤是否安稳息息相关。
尤其是此次,魔物竟然袭击的是长使府,这由不得皇帝不上心。所以,第二日便派了太子亲自前来。
燕扶玉自然明白。
“他还活着。”燕扶玉回了一句,“既然殿下是来看二弟的,我便不打扰殿下了。我还有公务未处理,先行告辞。”
说罢,燕扶玉不欲浪费时间,转身就要走。
“等等!”
却不想萧桓突然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阿玉,你先不要走!”
燕扶玉顿住脚步,“殿下还有何事?”说话时,她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看着空空的手掌,萧桓怔了怔,忽然道:“阿玉,我要选妃了!”他是一国储君,太子妃的位置至关重要。如今他已满十八岁,这个年纪该成婚了。所以皇帝皇后已经在为他相看了。
说完,萧桓紧紧地看着燕扶玉。
“那扶玉便先恭喜殿下了。”燕扶玉思索片刻,还是补充了一句,“太子妃乃是您的妻子,望殿下好生珍惜,莫要负了她。”
也望书中的惨剧再不要出现。
书中,那位贤惠温婉的太子妃因夫君要休弃她,最终悲愤之下,自尽而亡,到死也没得到自己丈夫的怜惜。这一切虽是因幻魔而起,但真正做决定的人是萧桓,作为朋友,燕扶玉只能如此规劝。
至于再多的,也轮不到她说了。
毕竟在书中,被抛弃的不仅是太子妃,还有她。甚至,她的下场比太子妃更惨。
看着燕扶玉脸上真心的祝福和告诫,萧桓怔住了。
“殿下,我先告辞了。”
燕扶玉没察觉他的异样,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就快步离开了。从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便如她方才之话,字字句句都只有祝福。
——他做到了朋友该做的。
只是朋友。
*
是夜。
夜深人静,卫道司里除了巡逻的灵卫,其他人都已离去。
燕扶玉安静的坐在小院中。
石桌上,放着一壶酒与一些小菜。映着月色,显得越发静谧。正执着酒杯饮酒的人,在月光下,竟更多了几分动人。直到一阵阴风忽起,才打破了这份和谐。
“魔君既至,何不出来一见?”
话落,一道高大的黑影已落在了石桌对面。并执起了面前的酒杯,利落的一饮而尽。
“美酒,美景,还有美人,”美人二字出口时,一道目光放肆的在燕扶玉身上走动,带着几分狎昵,充满了玩味,“当真是好风光,比之云芳楼的姑娘公子还要增色几分。”
满口笑语,却毫无尊重,只把面前的卫道司少使比作风月之人,仿佛当真是被美人所迷。然话音未落,他出手如电,直取燕扶玉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