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常珠早就看到了长姐,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的溜了过来。
“长姐。”她小声唤道。
“?”
正在想事情的宣长宁回神,见是她便甜甜一笑:“妹妹来啦。”
“嗯,你的银钱还够用吗?”
“够,你给我塞了半个包裹,岁杪也塞了不少。”
“还有二十日,长姐我担心你......”宣常珠拧着眉,愁云密布。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这不好好的吗?御膳房伙食好,除了个子没涨,可涨了不少肉呢。”
宣常珠仔细打量了下,好像是圆润了些,但长姐一日不回家,她心里总放心不下。
“岁杪那丫头怎么样?”
“在南苑呢,祖母让她回去伺候也不肯,就守着南苑等你呢。”
这边寿宴接近尾声,那边御膳房一阵兵荒马乱,像是玫怡姑姑丢了什么东西。
回转的宣长宁好奇的探进半颗脑袋,院子里整整齐齐跪了一地,正感慨宫里动不动就要下跪的规矩,冷不防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都给我去找,找不到宣长宁,今日的晚饭都别吃了!”
原来丢的是个人。
“不必找了,我回来了,可太累了,手脚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宣长宁一边说着一边敲着手臂,脸上堆满疲倦之色,全然没看到几个走的比较近的宫女,正朝她拼命使的眼色,也没看到玫怡姑姑快黑成锅底的脸。
“宣!长!宁!”
那一夜女子的哀嚎之声响彻整个皇宫,以至于后来流出了御膳房附近闹鬼的传闻......
新罪旧罪数罪并罚,一顿板子打得宣长宁好几天下不来床,她住的是通铺,又不能用术法让伤瞬间痊愈,魅香又在侯府没有带进来,只能忍着疼慢慢的熬。
好不容易熬过,又是五六日过去。
商洛公主终于想起了宣长宁的存在,亲自驾临来看看情况。
彼时宣长宁穿着粉色的宫装梳着统一的宫女头,正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埋头洗碗,看上去好像完全适应了这样的活计很是惬意。
只看了一眼,元商洛冷哼一声绕过她,径直去了玫怡姑姑的住处。
玫怡姑姑年事已高,再不久便要退休,御膳房的一应事务也要逐渐放手新一任的女官,此时,她正在同将那位女官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姑姑!”
房门没关,玫怡姑姑只觉眼前一花,便被来人抱了个满怀,那人的脑袋还在她的胸口亲昵的蹭了蹭。
那女官见了十分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还不忘虚掩上门,将房间留给姑侄二人。
宫里对掌事女官皆是尊称一声姑姑,岂不知玫怡是商洛公主正儿八经的姑姑。
“说了多少次了,在宫里不要随意奔跑大声言语。”玫怡姑姑将怀里的人拉开些距离,板着脸又道:“可不能在像小时候一样咋咋乎乎的没规矩。”
“姑姑,我好不容易来看您一回,就纵容洛儿这一次吧。”
许是常年练武又跟几个哥哥时常混在一起的缘故,元商洛的长相不是娇柔一类,眉宇间很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气质,性格也少了些女子的柔美,多亏皇后看得紧,才不至于让她太过于跳脱,稍一装扮在人前还是能保持几分庄重典雅的气质。
大朔只她一个公主,帝后乃至整个后宫对她皆是十分纵容,也不特意拘束着她守规矩,从她记事起便是个在宫里横着走的小皮猴。
女儿家养成了这样的性格,帝后可谓愁白了头,怕她将来嫁人之后被夫家欺负,又怕她这样的性子欺负了夫家的人。
即便是招驸马将来留在京城,只要没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也是不放心的。
于是便通过许多门路,请了武学天下第一的薛莽教她习武。
此时,她这样一副委屈巴巴的讨好模样,玫怡如何招架得住,原也不是真的生气,也就破了功,无奈的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笑出声来:“说吧,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里?”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姑姑您的火眼金睛。”
元商洛自寻了凳子坐下,嫌弃的扫了一圈屋里的陈设,并未着急说此行目的:“姑姑,您这里的布置太过简朴了,母后说待您退下来之后,就别去那个什么颐养宫了,搬到她的无极宫去住,还能同她做个伴。”
颐养宫便是宫里安排给退下来的女官颐养天年之处,是单独设立的一座宫院,有专门的的宫女负责伺候一日三餐,只不过在那里去世的老人也多,很多人忌讳轻易不愿往那边去,是以颐养宫也是个很偏僻冷清的宫殿。
“谢谢你母后的好意,我已经打算好了,退下来便回老宅去。”玫怡与她面对面坐下,又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推至元商洛跟前。
“回老宅?益州那座老宅吗?”元商洛惊讶道:“慢说那里四面环山是个穷乡僻壤,便是京城过去的这一路,姑姑您的身体如何吃得消?”
“怎么吃不消?我自幼长在那里,老了自然也要落叶归根,再说,益州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将来有机会你可以亲自去看看,那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风景很美......”
玫怡像是看到了少时奔跑的田埂,同小伙伴下河摸鱼抓虾的场景,浅浅的笑着。
“可是,益王爷爷他们早就不在了,如今就剩您一人还回去做什么?”
益王,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明朔帝的二叔。
先帝坐稳江山后便自请远离京城,举家前往益州做了个闲云野鹤般的王爷。
许多年前玫怡姑姑跟随青梅竹马的脚步远赴京城,两人原本可以恩恩爱爱相守一生,但一场夺嫡之乱,玫怡的心上人丢了性命。
再后来便入宫做了女官一生未嫁。
如今益州的益王府一个亲人也没有,回去又有何意义?
“我已决定了。”
玫怡未多做解释,她清楚商洛公主身在帝王家,长在帝王家,从未离开过半步,以帝后的宠爱程度,将来大概也不会放心让她离开京城,自然不能理解什么是思乡心切落叶归根。
元商洛眼神一暗,玫怡姑姑说一不二的性格她是清楚的,不然也不会忍着与家人分开的痛苦,留在皇宫这么久。
“别说我的事了,你来是不是因为宣家那姑娘?”
“那姑娘是个豁达的人,也有些小聪明。”
“?”玫怡姑姑这是在夸那野丫头?
“你啊!”玫怡再次用手遥遥点了点她道:“那天你来找我时,我当她是个桀骜难驯的野猢狲,想着磨一磨性子安排了最累活计给她,谁知道人家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虽说后来变着法儿收买我那几个管事,且很是贴心的让别的人看不出是收买。”
“人家收买人心皆是私底下给银钱,她倒好另辟蹊径,借口看中了某样东西,且那东西还是人家闲置无用的,也不管是不是贵重,出手十分阔绰。”
“你想让她去你宫里求饶的打算我看是落空了,现在这般沉不住气的过来可是坐不住了?”
听完这些,元商洛险些惊掉了下巴。
可她并不是沉不住气,是真忘了这茬,若不是昨日父皇突然问起来,她都快忘了谁是宣家姑娘,毕竟师傅说过:手下败将是不配留在记忆里的。
“是父皇想见她。”
......
御书房中,案上的折子堆成了小山,明朔帝单手撑着头假寐,眉头的愁绪似乎更浓了,皱纹像山川一般深邃。
一旁的德崇公公缓缓的打着扇子,看着日渐憔悴的陛下十分心疼,他曾多次出言劝阻别再服用那些诡异的丹药,可陛下十分信任国师,他若劝得太狠,只怕会适得其反。
且,若是得罪了国师,即便德崇身为总管太监,从小跟在明朔帝身边备受器重,那人也有无数的办法,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且不被明朔帝怀疑。
“德崇啊。”
明朔帝的声音更显苍老了,就连鬓边的白发也新添了许多,不过才四十五的年纪,满脸的沟壑看着竟同耄耋老人一般。
若不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尚且明亮的话。
“这些年朕可有过什么丰功伟绩?”
德崇不明白为何明朔帝会突然问起这个,他想了想:运河的疏通,扩建官道,完善兵制,一统九州等等这些壮举,皆是前头几位帝王先后创下的。
大朔自开朝至今一百六十余年,先后历经四位皇帝,共同将这片疆土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吃穿不愁,国库充盈一片太平盛世景象,即便是有个天灾人祸的,朝廷也能及时响应,从未有过流民作乱的现象。
那么明朔帝呢?
要说起他的丰功伟绩,应是当年先帝身故之后,接手那场经历五子夺嫡,而千疮百孔的朝廷了吧,那一场争斗死伤无数,朝臣几乎大换血,南渊帝又趁乱举兵来犯,在云州肆意屠杀俘虏兵将,抢掠百姓。
便是这位明朔帝慧眼识人,重用有心报国之士,内安朝廷外退敌兵,将岌岌可危的大朔拉回了正轨。
再后来的大事件便是前不久的三子夺位,明朔帝是九五至尊,也是一位父亲,当他的孩子展露出心底的欲望之时,也曾挣扎痛心过。
十五年的谋划,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一切不会发生,可当被寄予厚望的儿子们真的剑指明德殿之时,他又比任何人都要愤怒。
双子陨落,明朔帝一夜之间白了两鬓之发,身子也佝偻了很多,国师巫桀便是此时受诏进的宫......
德崇斟酌了一下开口道:“陛下登基之时边境大乱,朝局千疮百孔,是您力挽狂澜稳固了朝廷,平定南渊之乱收复云州......”
“对,不过才过了十多年光景,朕都快把这件事忘了,老宣候还废了那狂妄的南渊帝一条胳膊。”
“可这些远远不够,不够朕名垂青史万古流芳。”
哪个皇帝不想如此?
德崇像是没听到他后面这句感叹,只回道:“是呀,听闻回去以后,残了的南渊帝便被朝臣赶下了王座,他的几个儿子为了王位争斗不休,至今的南渊国内里还乱着呢。”
“你久居深宫消息还挺灵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