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崇公公心里一惊,连忙跪下惊呼道:“哎哟!奴才有罪,前几日陛下您同太子逛御花园的时候闲谈,奴才就在旁边伺候,多听了一耳朵......”
明朔帝脸上松快了一些,取笑道:“你紧张什么?德崇啊,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日日跟在朕的身边,应该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是,奴才记下了。”
“嗯,起来吧,去瞧瞧洛儿为何还没把人带来。”
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德崇后背的衣裳皆被汗湿透,他年岁已高,腿脚不甚好,领命后颤颤巍巍的站起身退了出去。
明朔帝拿着的奏折才看了两行,便见已经神色如常的德崇带着元商洛进了殿内,后面还跟着一个宫女。
元商洛快步走到明朔帝案前,一把夺过明朔帝手里的奏折,紧接着伸出另一只抚上他的眉间揉搓,试图将那深深的沟壑抚平:“父皇,您需要多休息,这些朝廷的琐事就让七哥来操心吧,东宫太子不就应该为皇帝分忧么。”
对这个唯一的闺女,明朔帝一向是宽容宠溺的:“好好好,就听洛儿的,我让你带来的人呢?”
元商洛噜噜嘴道:“在那站着呢。”
明朔帝为何要见自己,宣长宁不清楚,但越靠近御书房那股子让她不舒服的血腥气便越重,她要铆足了劲去压,才能将那股强烈的恶心不适感压下去。
这次宣长宁离明朔帝很近,近到无法忽视他脸上扑面而来的灰白死气。
明朔帝的寿命应该早就尽了,定是有人借了谁的真龙之气汇集在他的百会穴固魂,再加上那些妖丹炼制的药加持,这才能像个常人一样。
真龙之气除了帝王本人,便是已经上告九天,被册立的东宫太子元泽才有,明朔帝气数已尽真龙之气也就随之消散,这股在百会穴的真龙之气定是太子元泽的无疑。
原来如此!
宣长宁恍然大悟。
在明朔帝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他如此信任国师。
明朔帝想活着,一定会依赖国师。
那么国师呢?
他的目的是什么?
财富?无上的权利?
现在他已经拥有了啊,所以显然这不是最终目的。
难道是跟她一样,要云台上的那把剑开启神女墓?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这边厢宣长宁打量着明朔帝胡思乱想着。
那边厢明朔帝也在打量着她,见她即便是面对九五至尊依旧不卑不亢,十分从容,眼里闪过一丝赞赏之色:“你便是老宣侯的长孙女吧,你的眼睛很像他,黑白分明又大又圆,笑起来无忧无虑,像是什么烦恼也不放在心上一般,叫人见了心里松快。”
夸完便要说缺点了,明朔帝眉头一皱,宣长宁便知道事情不简单。
果然:“不过你这身高丝毫没有遗传到他的,你祖父可是八尺多高的铮铮男儿。”
“噗嗤!”
原本听着父皇夸人,元商洛心里不痛快,乍听到这一句,乐的没忍住。
身高是宣长宁最不愿提及的,她确实比一般的姑娘家要矮上一些,但也不至于太矮,自入京以来,她都快忘记这回事了,现下被提及虽不情愿:“皇帝陛下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胆!”德崇怒斥一声,他还从未见过有谁面圣不行跪拜之礼,也未见过有谁敢在圣驾前如此说话。
“无妨,初生牛犊不怕虎嘛,洛儿,听说你同她比剑术一招未出便输了?”
“定是三哥同你说的,那我还在第二轮的骑射上,碾压似的赢了她呢,三哥可一同说了?”
“不是你三哥,是琦贵妃同我讲的,你还跟人家打赌,要人家做你的使唤丫头,这不是胡闹么。”
明朔帝板着脸,不赞同这样的行为但也没太过训斥,元商洛可不干了,觉得父皇变了心,为了个外臣之女斥责于她,当下委屈得红了眼睛,抿着唇一句话不说甩手而去。
经过宣长宁身边还不忘给她一个走着瞧的眼神。
“你看看这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罢了,德崇你去跟着看看她去哪,别出什么事。”
这是要支开他们单独同宣长宁说话啊。
御书房一下子安静下来,明朔帝像变了个人一般,帝王的威压铺天盖地的向宣长宁袭来,那双深如寒潭的眸子像是要在她身上叮出个窟窿来。
周围气温骤降,难为宣长宁还能顶着威压,面不改色淡定自若的站着。
良久,明朔帝忽的将气势一收道:“旁边有椅子,坐下吧。”
宣长宁从善如流的坐下,便听他继续道:“十五年前,你父母为你寻医的时候,朕也派了宫里医术最好的太医前去......”
“是,多谢陛下。”宣长宁已然猜到他要问什么。
一个稳坐江山,且将死的帝王最想要的是什么?
要么是一副金刚不坏百毒不侵的身体。
要么便是祈求长生,能将权力紧紧握在自己的手中,实现某些宏图霸业。
不知明朔帝会是哪一种。
“我问过当时前去诊病的太医,你可知道他说什么吗?”
明朔帝面带着笑,但那笑丝毫不达眼底,如矩的目光一刻也未离开宣长宁的脸,像是饥饿的野兽盯着猎物一般。
她摇头:“那时我还年幼,确实不知。”
“他说,宣家大姑娘是将死之脉,命不久矣,无力回天。”
宣长宁面不改色十分坦荡道:“那他定是看错了,我这不是好好的活着吗?”
“是啊,你活着,还活的很好,这是为何?”明朔帝眼神未动继续道:“若非他诊错,那宣大姑娘的真实身份,想必还有待商榷。”
宣长宁回忆一个微笑道:“定是那位太医诊错了,您方才还夸我的眼睛很像祖父,断不会是冒充的。”
“听说当时是一个世外高人将你带走的?”
“什么世外高人?不过就是个有些医术的江湖郎中而已。”
“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江湖郎中,怎么可能是普通的江湖郎中。”
“他就是误打误撞医好了我,算不得生死人肉白骨。”
“不知他有没有兴趣来朕的太医院任职呢?”
“他云游四海惯了,不喜欢被束缚。”
“朕若非要召见他呢?”
明朔帝身为帝王的威压再次袭来,宣长宁亦笑眯了眼:“能得到陛下青睐,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
从御书房出来,宣长宁罕见的冷了脸:她要尽快取了东西离开,还要找个机会劝一劝父亲离开京城。
明朔帝的野心很大,他要的是活着,一直活着。
深藏不漏实力不可测的国师固然危险,可这位明朔帝更危险。
别问宣长宁是怎么知道的,她有预感,大朔国运岌岌可危气数已尽,京城就要开始乱了......
宣长宁前脚刚离开,国师巫桀后脚便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身边依旧跟着那个道童。
“国师,你怎么看?”
“回陛下,很显然那丫头在骗人。”巫桀肯定道,他刚才清楚的感受到极度不安的感觉,就像在宴席上一样强烈:“那位高人或许就是我们要找的药引,做长生丹的药引,即便不是,他也定是知道药引在哪里。”
明朔帝颔首认同:“朕也是这样想的,能将必死之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这样的能力不正是朕需要的吗,需得早些查到那人的行踪。”
“陛下圣明,但那丫头也不能大意,陛下此番放她归家可否有些不妥?”
“不将她放回去,她如何有机会去给那人通风报信,朕问过了,她的身手尚且不如洛儿,还不足为惧,你这些日子受累,多帮我注意她的动向,看看有没有送什么书信出去,若有便派人跟紧了。”
明朔帝握紧了拳头,此高人他势在必得。
巫桀眼神一动,有些为难道:“陛下,老夫的小儿子最近失了联系,须得马上出京寻一趟。”
都是做父母的人,明朔帝知道他心里着急,也不多加为难,左右刚续完半年寿命,他等得起:“小孩子多半是调皮贪玩,寻到了便接来皇宫居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放心些。”
“谢陛下,老夫不在的这段时间,便由了吉负责一应事务,云台和宣家大姑娘我都会让他盯着。”
戴着狼头面具的道童上前抱拳领命,依旧没有半个字......
......
得了皇帝陛下的恩赦,又知晓了云台的位置,宣长宁当然不愿在御膳房洗碗了,当下立马收拾好包裹便回了安国候府。
南苑依旧跟她走的那天一样,连梳子的摆放位置也未变动,岁杪见了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宣常珠板了十几日的脸也终于有了些笑脸,金华荣依旧端着那副防备的姿态。
见过宣老太太之后,宣长宁在书房寻到了宣齐,他正在案前给宣子历讲解书上不懂的内容。
“长姐回来了?”
“嗯,子历先回你娘那里去可好?长姐有些话要同父亲说。”
“好,我晚些时候再来请教父亲可好?”
后面这话是看着宣齐说的,得到肯定的答复便收拾东西欢欢喜喜的跑了出去,还不忘将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宣长宁将与明朔帝的对话事无巨细的叙述了一遍,甚至将炼丹的事也一并讲了。
父女二人沉默了一阵,宣齐经过仔细琢磨,怎么琢磨怎么觉得女儿的话荒谬,当初被带走的女儿奄奄一息,被所有名医宣布死刑是事实,如今却能鲜活的站在她面前,他虽然心惊但也只当是高人医术高明,他依旧选择信任自己忠心的君王。
宣长宁也不是没想过施个法证明,可万一吓到父亲,或被当成妖怪喊打喊杀怎么办,如此得不偿失的事万万不能做。
对了,还有宣司辰那小子,需得告知他让他注意皇家的人。
急不得。
宣长宁嘱咐了一句父亲,让他平时注意安全,便一溜烟又跑了。
当真是风风火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不过宣齐虽然没有信宣长宁的话,却觉得最后那句注意安全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庙堂任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宣司辰的房里没人,他的小厮说已经带着他那匹赤兔出门好几日了,归期未定。
不知怎的,宣长宁忽然想起清河宴上太子元泽同他的赌约,宣长宁输了,他便答应他的请求。
一朝太子会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办不到,要求他这个无官无职的宣家长子去办的?
人心可真复杂,宣长宁觉得头太疼,脑子也有些不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