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瀛洲后,使团没有再耽搁,直接回了京城。
张耒和苏过第一时间被招入了宫中,赵煦急着想知道他们此行的情况。
正使张耒做了汇报,十分详尽,沿途见闻和中京城里发生的事,包括苏过殿上的表现和与女真人打交道的事,一样也没落下。
赵煦一边翻阅上呈的文书,一边听张耒叙述,不时点点头,没有打断。
苏过在一旁听他人讲述自己的事,感觉有些奇怪。
待张耒说完,赵煦说了几句“一路辛苦”的话,就让他下去了。
苏过自觉地上前两步,先问道:“官家龙体可安好,皇子可安好?”
“数月不见,还学会溜须了。”赵煦笑着答道:“朕与皇子都好,冬日里是有些不妥,幸亏御医和安乐坊的神医照料得当,如今已然无恙了。”
苏过开心道:“如此便好,臣也知道冬日难耐,所以在北朝一直悬着心。”
只要赵煦和皇子没事,不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再来一遍天翻地覆,苏过就谢天谢地了。
赵煦年长后,叛逆劲小了不少,可促狭劲却丝毫不减,笑道:“从适才张学士的描述,朕可没听出来卿哪里担心了,不是还在契丹人的殿上即兴作词,在东京城可没见卿有这雅兴。”
“都是为了朝廷颜面,”苏过厚着脸皮说道:“官家理应嘉奖才是。”
两人玩笑过后,进入正题,赵煦问道:“契丹人情况如何?”
“辽主年迈,如今野心全无,在政事上十分倦怠。”苏过回奏道:“皇储好玩乐,御下乏术,迟早是祸乱之源。”
赵煦点点头,他相信苏过的判断,又问道:“沿途布防情况如何?”
“边境一带还算严密,内部则十分松散,城池简陋,士卒懈怠。”苏过答道:“只要能打开缺口,契丹人势必左支右绌,难以支撑。”
赵煦振奋精神道:“卿觉得时机到了吗?”
苏过点头道:“人员调动和兵力部署都需要不少时日,从现在开始准备,等北朝内部出现问题,就是进攻的时机。”
“卿说的问题是指女直人?”赵煦问道。
“不全是,有消息称鞑靼诸部近来也在闹事,”苏过笑道:“契丹人自己管理松散,对他族却极为严苛,只要有个火星子,便有引爆的可能性。”
赵煦明白了,就像大宋的西北、西南边境一样,人员复杂,所以统治困难,不过汉人讲的是羁縻和怀柔,游牧民族则是靠杀人立威。
这两种做法只能说各有利弊,没什么本质上的高下之分。
汉人可没少养狼,游牧民族则总有没杀干净的时候。
“卿先回去休息几日,”赵煦说道:“朕要与两府的宰执们先商议下,人员调动和兵力调整可不是小事。”
“是,”苏过提醒道:“不可过度抽调西军,党项人可一直在虎视眈眈。”
赵煦点头道:“朕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
对于只剩下几座城的党项人来说,宋辽开战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历史上也是如此,若不是赵煦英年早逝,紧接着又是金人崛起,给了他浑水摸鱼的机会,西夏就早灭国了,哪里能坚持到铁木真过来。
回家的苏过,还没来得及回小院看妻子和女儿,就被苏轼拉到了接风宴上。
在座的都是苏轼的门生故旧,外加苏辙,大家刚听张耒讲完苏过在辽人大殿上的表现,也想听听正主自己的说法。
苏过求饶道:“已经讲了几遍,真没什么可说的了。”
秦观打趣道:“叔党可不能不公,黄山谷和张文潜跟着你南下北上,回来好一通吹嘘,我这可是一直翘首以盼。”
苏门四学士在文坛确实响当当,但混官场则和苏轼一样,有点边缘化。
眼下几人基本都在馆阁任职,诸如著作佐郎和国史院编修之类的,说得好听是清贵衙门,其实品秩很低,养家都费劲,晁补之就因为俸禄太少而申请外放过。
这几年因为苏家的照顾,大家日子还算过得去,但在官场上,都属于混得差的。
虽然秦观是开玩笑,可苏过不敢答应,忙道:“都是凑巧的事,不是我有意安排的。”
苏轼也替儿子解围道:“叔党实诚,少游不可开如此玩笑,他会当真的。”
这边搞定了,那边黄庭坚又道:“叔党还是偏心,大理可比不上契丹,这是觉得我不如肥仙吗?”
张耒身材魁梧,大腹便便,黄庭坚曾写诗笑他“六月火云蒸肉山”,苏门六君子的陈师道也写有“张侯便然腹如鼓,雷为饥声汗为雨”来戏谑张耒。
从这个角度看,苏轼和他的这些门生仕途不顺也是正常,嘴实在太欠了,这些玩笑,换了一般人根本接受不了,只有他们这个小圈子自得其乐。
苏过苦笑道:“下次再有这种机会,一定考虑诸位。”
苏辙来帮侄子说话,笑道:“别听山谷瞎说,他根本不敢去北朝。”
几人轮流拿苏过调侃了一回,李格非笑道:“平日只见叔党在朝中作为,此次出使北朝的这首《蝶恋花》,让大家想起你还是苏子瞻家的五郎。”
苏轼得意道:“皆是从小教育之功也。”
“不然,”黄庭坚反对道:“我看叔党这词,可不像子瞻的风格。”
秦观笑道:“不错不错,我看倒有几分我的风采。”
还是张耒老实,说道:“我看不是,更像南唐后主的。”
几人为此争论不休,苏过可怜兮兮地看向苏轼。
可苏轼也很好奇,问道:“你到底是学的谁?”
苏过哪有什么风格,全看需求,只得说道:“不曾学谁,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这句陆游的诗一出,众人一起又愣了。
苏过趁机拱手道:“我先回去收拾下,一会再过来。”
说完忙不急地跑回了自己的小院。
苏轼轻抚长须,再次感慨道:“叔党不愿专注于学问一途,真是可惜了。”
“这个问题我在北朝就问过了,”张耒说道:“他说这条道上人太多,不差他一个。”
这个回答张耒刚听到时,觉得没什么,眼下环视一圈众人,突然有些理解苏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