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过这次选择的是纳兰性德的《蝶恋花·出塞》。
其实不是很合适,但南宋离长城太远了,所以内容都是收复中原之类的,明清的塞外诗,他也实在是想不起更好的了。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苏过诵完,全场一片安静。
还是张耒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力地拍了拍苏过的肩膀,十分兴奋的样子。
其他人也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在座的大多都对诗词有些研究的,不过当着大辽储君的面,怎么也不好对一个南朝使臣出言夸奖。
苏过也不在意,玩味地看着李至忠。
这下李至忠崩溃了,因为接下来就该轮到他。
苏过顺利过关,耶律延禧觉得有些无趣,无视李至忠的可怜样,问道:“你是也来一首,还是跳个舞?”
李至忠今天第三次后悔自己的嘴欠,认命般地来到殿中,准备来一段党项舞蹈。
苏过带头鼓起掌,为他烘托气氛。
在场的众人可没有怕夏人的,于是大家都跟着起哄。
李至忠就是在这样一种热烈而友好的氛围中,开始了他的个人秀。
苏过看得很过瘾,连连点头,等李至忠一舞终了,大声喝彩道:“党项人能歌善舞,名不虚传。”
李至忠都不敢接话,灰溜溜地坐回位置上。
苏过又对耶律延禧说道:“今日大开眼界,多谢大王的盛情。”
耶律延禧故作姿态地点点头,夏人丢脸,可不关他契丹人的事。
一旁的李至忠头都不敢抬了,因为他终于想明白一个道理,战场上打不赢了对手,嘴上也是赢不了的。
因为对手有底气,他没有。
宴会结束后,完颜乌雅束带着兄弟完颜阿骨打过来感谢苏过的解围,不然今天丢脸的就是他们兄弟,而不是李至忠了。
苏过笑道:“不用客气,我只是看不惯他们这么欺负人。”
不知道现在女真人有没有反抗大辽的意思,但苏过都遇上了,拱拱火总是可以的。
完颜乌雅束再次表示了感谢。
一旁的完颜阿骨打不满道:“党项人使绊子,却让我们女直人受辱,哪有这样的道理。”
苏过见有戏,点头道:“辽夏虽为翁婿之国,但完颜部可是自家人,今日的安排,确实不妥。”
完颜阿骨打冷哼一声,低声道:“契丹何曾把我们当自己人,党项人都能建国,我们也可以!”
苏过不等完颜乌雅束制止,抢先说道:“慎言,这话我听听也就罢了,传出去可不好。”
完颜乌雅束连忙拉住弟弟,对着苏过连声道谢。
苏过也不再多说,与两兄弟告辞,跟着张耒回到了使馆。
张耒从苏过的好词中脱身出来,这才觉得后怕,说道:“叔党今日莽撞了些,如何能在辽主面前出言不逊。”
苏过解释道:“那个党项人存心挑拨,我那样说是为了阻止他,一点言语上的小问题,辽主就算不高兴,我及时致歉,他不会追究的。”
张耒想了想,在那种环情况下,这个方法虽然大胆了些,但也说得过去,又道:“为何几番向女直人释放善意?”
“顺手的事,”苏过笑道:“能让北朝后院起火那是最好了,不行的话就当恶心下契丹人。”
张耒被他这些层出不穷的小心思所折服,叹道:“都说叔党异于常人,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苏过道了声谢,嬉笑道:“我就当是称赞了。”
张耒想起那阙《蝶恋花》,问道:“叔党今日这小词的第一句,可是暗藏机锋?”
苏过眨眨眼,说道:“在场肯定有人也发现了,却没有一人指出来,文潜兄可知道为何?”
张耒一愣,笑道:“原来如此。”
“我本想着那个党项使臣会跳出来指责,谁知道他根本没懂,净想着跳舞的事了。”苏过杀人还要诛心,说道:“果然对他来说,诗词还是太难了些。”
第一句的“今古河山无定据”,可以理解为这片土地今日归大辽,明日则未必的意思,那就是苏过在挑衅了。
但苏过也可以解释,他的意思是昨日归中原,今日归契丹。
张耒感叹道:“叔党若是将心思都花在诗词文章上,成就定然不可限量。 ”
“还是算了,”苏过笑道:“那条道上人太多,也不差我一个。”
结束了正旦的仪式后,使团又留了几日,便准备返程了。
大宋与那些大辽藩国的待遇可不一样,全程都有辽国大臣陪同,客气是客气,但也十分压抑。
陪同的还多是燕云之地的汉人,苏过就更不舒服了。
所以在一应流程走完之后,大宋使团带着早就收拾好的行囊,离开了中京大定府。
回城没怎么耽搁,不过还是天寒地冻的时节,想走快也是不可能的。
过了正月,才再次来到白沟河边。
张耒和辽国送行的大臣话别,苏过则再次回头看了眼这块土地。
不知道下次再踏上,还需要多久。
回到宋境后,苏过先到河北东路的瀛洲去拜访了王厚。
此人从西北调到这里后,主要的任务是重新整军布防,上次宋辽交锋,河北东路并没有受到侵扰。
王厚热情接待了使团一行,他在回京受职时,已经和苏过见过面了。
苏过先简单介绍了下契丹人的情况,其实就一句话,大辽虽然加强了边境防范,但并未做好与大宋开战的准备。
王厚点头道:“意料中事,承平日久,便是如此。”
他是从西军过来的,那边一直和吐蕃人、党项人交战,所以初来之时,也惊讶河北禁军的荒废。
苏过笑道:“算是抢得先机了,希望能早日北上。”
“叔党倒是敢说,”王厚笑道:“那我便在这里等着京城的好消息了。”
苏过忙道:“这话可不对,应该是我在京城等着处道兄从河北传回的好消息。”
两人相视而笑。
一旁的张耒心情复杂,朝中的风向已然如此,都在往北上伐辽、收复燕云的路上大步迈进。
但这一次,真的可以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