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四年就这么过去了,朝中大臣们来来去去,起起伏伏,逐渐形成了吕大防和刘挚两强对立的局面,其余像韩忠彦、许将和苏颂等人虽然也位居高位,但名利心不强,又不善经营,便如过客一般。
苏轼离京后,苏辙一年内数次得到提拔,先是起居郎,再是中书舍人,如今已经是吏部尚书了,不能不说太皇太后对苏家兄弟确实不一般。
元祐五年的正月,范祖禹呈上札子,进言苏轼文章为天下所重,加之对朝廷忠义,遇事敢言,不可以长时间离开朝廷,请求召回。
但苏轼这时正忙着清理西湖呢,自然不可能还朝了。
西湖的治理在苏轼拿到朝廷下发的度牒后,便开始着手准备了。
然而苏轼的文采又给他惹麻烦了,在上呈朝廷开湖的状子中,他说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所以不能废。这话一出,自然被言官攻击他开湖之举只为“游观之美”。
当然,这不是苏轼的问题,只是有人不想让他回京的常规操作。
西湖的问题首先是淤泥,这个好解决,只要有足够的人手和船只,挖就是了。
正遇上灾年,苏轼便以工代赈,让那些没饭吃的人都到西湖里挖泥巴,由衙门提供伙食,又征调了部分捍江军前来帮忙,人手自然不是问题了。船只不够,苏轼便给周边的秀州等地写信求援,他在朝廷里人缘不好,在地方还是很受欢迎的,所以很快就有了足够多的运泥船。
可如此多的泥往哪里运,也是个问题,苏轼由湖上东西向的白堤得到灵感,便将清理出来的淤泥筑成一条南北向的长堤。
工程前后共耗时四个多月,大功告成之日,西湖焕然一新,且又多了一条贯穿南北的长堤。白公堤不是白居易修的,苏公堤却实实在在是苏轼的功劳,也值得他得意一回。
再一个问题则是湖中水草和野茭白的肆虐,这个问题苏轼采纳属下意见,将贴近湖边的区域租给民户种菱角,如此一来,每到春季,农户会在下种之前清理一遍湖中杂草,衙门就不用再管了。
苏轼又担心农户越界,在湖中立小石塔为记。
整个开湖过程中,苏过都没有在苏轼身边当监工,他忙着和章惇就朝中的风向商量对策。
如今已是哲宗继位的第五年,朝中自然全是旧党的天下,可新党的那帮人,又不是死了,只是在地方为官而已,所以时不时闹出点动静来,让朝廷不痛快。
除了作大死的蔡确之外,还有像吕惠卿、章惇和曾布这样曾经的宰执,都在蛰伏,等待机会。
前几年倒也罢了,有司马光、吕公著和文彦博坐镇中央,皇帝也年幼,全凭太皇太后处置,新党们全无机会。
可不曾想才几年时间,司马光和吕公著便相继离世,八十多岁的文彦博也实在熬不下去了,在二月光荣退休,朝中再无这等重臣压阵,加上如今小皇帝已经十五岁了,明显表现出对太皇太后和当朝宰执们的不满,所以娘娘也不得不为垂帘听政之后的事情做准备了。
有个小故事很能说明问题,哲宗常用的一张小桌子,已经很旧了,太皇太后便命人换掉,但小皇帝又让人搬了回来,面对询问,他对娘娘说道:“是爹爹用过的。”
大臣们也能明显感受到小皇帝的怨气,每次御前奏对,赵煦总是一声不吭,太皇太后一次问他意见,他答道:“娘娘已经处分,还要我说什么。”
所以吕大防和刘挚也开始揣度,等皇帝亲政了,是不是风向就彻底变了?
于是他们开始未雨绸缪,打算召一些没有威胁的新党入朝,缓和一下局势,平息一下新党的怨念,称之为“调停”。
章惇冷笑道:“吕大防忠厚无能,这主意想必是刘挚出的,为了权位也是豁出去了,他自己就是靠攻击新法上位的,如今又来示好,真是无耻之尤。”
苏过没他这么生气,毕竟政治不就是这么回事,问道:“世伯以为他放出风来,宫中会同意吗?”
“尚不好说,还要看朝中其他大臣的反应如何,”章惇说着,古怪地看了一眼苏过,继续道:“你那叔父就肯定不会同意。”
这点苏过也想到了,苏辙是宁折不弯的性子,没有妥协,只有战斗,不过有苏轼在,扶哥魔那里说不定可以曲线劝一下。
苏过笑道:“就算能启用几人,估计也是些小虾米,刘挚总不至于当真给自己找几个对手。”
“那是自然,”章惇也道:“不过缓和一下而已,大势上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苏过却有个主意,说道:“我看世伯可以上书试试,申请调到西北去。”
“去西北有何用?”章惇不解。
苏过解释道:“去西北的好处有三个,一个偏远之地,朝中那帮人不会过分阻拦,世伯可以先摆脱如今闲置的境地,二是西北乃先帝心心念念之所在,眼下虽弃地求和,但官家亲政后,势必有所作为,世伯可以先去准备,三则是如今延安府是范尧夫坐镇,他比较好打交道。”
与西夏议和之事拖了几年,终于在元祐五年二月完成了交接,西夏归还了在永乐城掳走的官吏士人共一百四十九名,大宋则将米脂和浮图等四寨退给西夏,两国重定边界。
范纯仁则在这年五月改知延安府,这是他一再要求的,那也是他父亲范仲淹战斗过的土地。
章惇不太情愿,他觉得去西北还不如继续在杭州等机会,苏过继续劝道:“世伯当年经略两湖,为先帝立下大功,如今主动再去西北,官家必然感念您的一片爱国之心。”
开边湖南乃是章惇最得意之作,他用了三年的时间在两江等地建立四十余州,结束了宋朝此前在当地名义上的羁縻管理,为了让当地人民心向官府,他修路开市,劝课农桑,又鼓励教育,使不服王化的蛮人从此安定下来。
见苏过这么说,章惇笑道:“容我再想想。”
劝完章惇,回到家中的苏过又找到苏轼,问道:“爹爹如何看待朝中放出的调停一说?”
“刘莘老想保住自己的位置而已,”苏轼叹道:“他靠言官得位,自然也怕因言失位。”
苏过啧啧两声,没想到老爹这次想得这么透彻,笑道:“这话可不像您的风格。”
苏轼笑道:“我与刘莘老可是老相识了,当初一起反对王介甫,然后一起被赶出京城。”
“所以一眼就看穿他的小心思?”苏过问道。
苏轼长叹道:“想当初宁可外放,也不屈从的刘莘老,如何就一步步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了,贪念权位,援引小人,党同伐异。”
苏过翻了翻白眼,老爹这观念算是根深蒂固了,自己洗了这么多年脑,新党还是小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