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三位大人物这样盯着,饶是苏过脸皮厚,也有些招架不住。
只因士农工商的观念根深蒂固,在宋朝更是“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哪怕是当代科学家苏颂和沈括,也是经科举走上仕途之后,才有时间花在感兴趣的研究上,苏过如今尚是白身,便表现出热衷于工匠商贾之事,长辈们自然都不会同意的。
苏辙第一个开口道:“天机阁的事情都不能再做了,礼部试就在明年,如若不能顺利进入殿试,眼下这些虚名全都是笑话。”
苏颂张张嘴正准备说话,苏过抢先说道:“叔父怎知我就过不了礼部试,我也不曾因为这些耽误学习,这一点爹爹可以作证。”
苏轼点点头,勉强承认了这一点,说道:“五郎学习上十分勤勉,我亦是经常检查的。”
废话,你问一个社畜如果能重生回到初中想干嘛,多半回答都是要好好学习的,再说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不看书习字,那就真成苏衙内了,终日斗鸡走马,相扑蹴鞠,再调戏调戏妹子。
好吧,好像也不是很匮乏,但苏轼肯定是支持不起的。
苏颂这才解释道:“五郎还是有分寸的,天机阁那边也确实是帮了我大忙,不过开作坊之事我是不赞成的,这些事情完全可以交由工部那边来操办,五郎有时间从旁指导便是。”
“其他几样都可以,镜子不行,”苏过坚持道:“开了工坊,我可以将账簿交由爹爹掌管,一应进项支出都详细记录在册,保证不从中牟私利。”
老苏们相互看了眼,苏轼问道:“那你做这个图什么呢?”
“爹爹知道我在天机阁收了几名稚童教算术吧?”
苏轼点头,“那是之前你求我答应的。”
“不错,”苏过感慨道:“我本以为来的至少也是官宦之家或者书香门第的孩子,结果只是几个街角市井小民的子女,双亲都在城里辛苦打拼,正好让我帮忙看着孩子。”
苏颂有些尴尬,说道:“那帮小吏实在是不像话,竟如此敷衍五郎。”
“不怪他们的,”苏过笑道:“如今世道便是这样,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但凡有一点可能,自然希望自家孩子能走科举这条路,可就算我朝开科取士的录取人数冠绝古今,一榜也就数百人而已,大多数人是不能靠读书吃上饭的。”
“而且如今中了进士也不能保证就有官做,毕竟冗官问题已经困扰朝廷几十年了,读书人也是进退失据,我自然要给这些孩子一条新的出路了。”
苏颂最先反应过来,说道:“吏部就有技术人才的选拔啊,比如算术一道,考试合格者上等可受博士,下等为学谕,其他如医官、天文官和诸艺待招的录用也都有专门的衙门负责。”
大宋确实够先进,可这举例说的也全都是公务员啊,本身的门槛已经够高了。
苏过无意现在就颠覆他们的观念,笑道:“是我没说清楚,我就是想说,那些孩子既然跟了我,我就有责任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这下够直白,也符合他们的道德观了吧,总不能在这里跟他们讲“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苏轼笑道:“口气倒不小,可你具体打算如何做呢?”还是老爹最可爱,总是第一个被说服的。
苏辙看了眼他哥,打断道:“怎么做都不行,五郎自己都尚未及冠,如何能保证他人?再说不走科举,以后顶多是个杂役,进不了庙堂。”
苏颂也劝道:“子由说得对,以技术入仕,升迁极难,除非有大贡献,否则一辈子都只能在六部下的衙司里混日子,出头无望。”
这三人的位置太高了,实在是很难交流,苏过只得拿高俅举例,说道:“比如爹爹的小史高大,虽粗通文墨,但科举入仕委实无望,眼下跟着我可以接手镜子工坊,以后若开发出新东西,他便可以独当一面,岂不比在衙门里跑腿强得多?”
三人面面相觑,这个说法还是违背了他们的价值观,在这个时代,衙门里跑腿的自然都比当个下贱的商人要高贵得多。
苏过见他们不信,笑道:“喊他过来一问便知。”于是出门将高俅唤到门口。
高球王有些惶恐,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忙向三位大人行礼。
苏辙问道:“五郎说你宁愿与他出去开个镜子工坊,也不愿跟着内翰在衙门里当差,可有此事?”
高俅关键时候还是顶得住的,硬着头皮回道:“是,衙内与我说过此事,我愿意跟着他操持此事,还让我那两个兄弟负责具体事务。”
“如何自甘堕落去做商贾之流?”苏辙继续问道。
高俅弯腰恭敬答道:“我自知不是善学之人,科举于我便是镜中花,水中月,但衙内给我的,却是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前程。”
苏辙鄙夷道:“末流商贾,有何前程可言。”
这话不好接,苏过也不让高俅为难,替他答道:“末流亦是不可或缺,开封城里的繁华,都是靠这些人在背后努力,不然朝上诸公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这叔侄太容易杠上了,又得苏轼出来打圆场,笑道:“好了好了,也没有瞧不起商人的意思,只是说你不能去做这样的事。”
说完挥手让高俅下去了。
苏颂这时也笑道:“只要五郎不参与此事的经营,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见已有两人妥协,苏辙无奈道:“就怕口子一开,后患无穷。”
苏轼想了想,说道:“五郎秉性我还是放心的,不知道宗叔可有法子约束一二?”
只要不耽误明年的礼部试,苏轼也只当苏过是在打发时间了,反正也不挂他的名,事情都是高家兄弟去做,想也影响不大。
苏颂思忖片刻,问道:“五郎你这镜子工坊打算招募多少人?”
“几人足以,前期我在天机阁后院隔出一小块地方就行,不生产玻璃,单做镜子的加工,这部分我来完成,后面就是木匠的工作了。”苏过早就想好了,没有钱的情况下只能先凑活点,后面自然要整出一条完整的生产线来。
苏颂点点头,又问道:“材料方面还是上次那些吗?”
“不全是,”苏过狡黠笑道:“上次的清单里我不小心多列了一些,实际没有用上。”
苏颂点点他,大笑道:“这是在提防我呢,暂且不与你计较。望远镜会由工部主持大量生产,此物在军中亦有大用途,需得谨慎;灯罩为民用,我计划直接将图纸公布出来;至于眼镜,虽说读书人很多都用得上,但找到一副合适的却也不容易,不知你可有办法解决?”
苏过笑道:“制定标准,逐一测试即可。”
没有测光,便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打造不同度数的镜片,让人一个个戴着试了。
苏颂恍然,笑道:“你还藏着这一手呢,要是我今日不支持你,怕是也不会说出来吧?”
苏过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道:“也不全是,这个眼镜确实有点麻烦,我不耐烦做这些事情,所以才没有细说,后面找个时间准备材料,由我现场演示一遍,就都清楚了。”
“如此甚好,”苏颂赞许道:“五郎果然不是贪恋财物之人,连望远镜这样的机密物,灯罩和眼镜这样的普及之物,都愿意毫无保留地拿出来,我看这几样可都比你那个镜子更受人欢迎。”
苏过谦虚地接受了表扬,心里却笑开了花,“家常物件如何能和奢侈品比利润,后面看我如何吓掉你们的大牙。”
勉强征得几人同意,又被约法三章后,苏过总算被放了出来,还有个意外之喜,因为苏过此次立下大功,又不愿凭此功劳入仕,苏颂便帮他换成了物质奖励,实在是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拿到奖金后,苏过便带着高俅开始忙活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