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尧的脸色不太好看,他知道任楚幽从不说谎,可她这番话听起来就像是为了质疑自己而临时编纂的谎言,心头莫名火大,可也没有证据直斥对方是在说谎。
他只觉得自己的热脸贴上了一张极冷的屁股,甚至有些后悔和她分享此事。
“好吧,师妹,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以后什么都不告诉你了。”
他灰头土脸地正要离去,任楚幽叫住了他。
“大师兄,你这憋心之苦是因儿时孤独无伴,入了仙宗后又被所有人围绕,两种极端的环境乱了心性所致,我理解你意图分享的强烈欲望,但滥言他人可是会败坏你名声的。”
这个问题牧尧深思过,但最终还是被理性击败,无人言说,无人分享的痛苦着实难受,会让他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晚都难以入眠,一闭眼就仿佛回到了那个孤独的时刻,太可怕了。
“我没辙,师妹。对了,我得提醒你,十六天后罗浮宫会变天,你要当心掌教,我走了。”
牧尧像是一个被训斥过的孩子,脸上挂着淡淡的泪渍。
“师兄且慢,这么多年,我们这些亲传弟子对你分享的秘密都漠不关心,想必你心里并不好受,住在上面的师兄师姐一大早就走了是因为什么?”
“他们嫌我......烦,不想听我分......享见闻。”
牧尧慢悠悠地吐出这句话,他心里也清楚,这些师弟妹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和慷慨随和的性格才挂个耳朵,但这么多年下来,每日的叩门“问安”他们早就烦了,只好躲开。
“其实你不就是想要个能无时无刻听你分享的人吗,这人存在,他和你一样孤独,一定能理解你,自愿听你分享。”
“谁?”
牧尧眼冒金星,仿佛看到了九天神佛前来化解他的苦难一般。
“正是小宿儿,他的经历我都告诉你了,他比你要惨多了,如今入了罗浮宫,才真正混出点人样......不行,还是不行......”
牧尧看到那正欲出手的九天佛影忽然模糊了一下,赶忙叫住:
“为何不行,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想啊,小宿儿从小这么惨,你觉得他会和一个到处宣扬自己悲惨经历的人成为朋友吗?我时下已将他的事尽数告知,这可怎么办,你又忘不掉。”
任楚幽坐在云雾中朝门咧着唇。
“这好办,以后他的事我只说与你听,其他事我就说与他听,这样我心无积压,一定快活。我......我这就去和他通通关系......不过你可一定对他的事保密啊,不能坏我好事。”
牧尧往前腾了两步,又转回身子,叮嘱完这一句才放心离开。
任楚幽苦笑着摇摇头,看来每个人为了除掉自己内心的黑暗都是无所不用其极,好在事情化险为夷,还有意外收获。
“小宿儿啊小宿儿,姐姐已经让一个非常厉害的人去保护你了,你可得好好把握,莫要再多事了。”
......
凌宿正手足无措地躺在床上,静待夜幕降临。
今晚的夜幕最暗,或是昨夜有雨的缘故,月亮还躲在云里,一丝光亮都透不出来。
对凌宿而言这可太好了,没有光,圣泉之瞳便更有优势,不必担心黑夜里被其他人捕到行踪。
他正要翻窗而出,温柔地敲门声响起:
“小宿儿......”
凌宿感觉浑身发麻,这三个字只有从任楚幽嘴里说出来才能感到无尽的温暖,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只有恶心,更何况这人还是男的。
“谁啊,睡了。”
他听出了牧尧的声音,没什么好脾气,更何况他或许是来问自己讨回引宝袋的。
“我是你大师兄,特来给你道歉的。”
“咕咚。”
凌宿的心脏猛烈一颤,差点蹦出喉咙。道歉这两个字比起要法宝可怕的多,他如此强大的人为何要来向自己道歉,是不是还憋着坏呢?
又或是最坏的可能,他也想将自己除之后快,只不过对自己的情况摸不透,这才借着夜色,笑里藏刀来此。
凌宿极力克制着恐惧,把门打开,不倒茶也不喊坐。
“真是邪门儿,你堂堂大师兄来给我道歉,不怕有失身份啊?”
凌宿少爷般地往床上一躺,也学起他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双手垫在头下,翘起了二郎腿。
“我是来郑重道歉的,是我不好,不该看低修新弟子,那引宝袋就送你了,不用还了,当我的赔礼。”
“本来也没打算还你。”
凌宿言语硬气但心脏依旧抖个不停,他根本不知道来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想怎么样?”
凌宿索性开门见山。他捶了捶胸口,有渊无极在,就算硬碰硬,想来牧尧也讨不了便宜。
“我就是想来道歉啊,你要相信我,你姐姐说你长得帅,心地比人更帅,一定不会小肚鸡肠和我计较。”
“姐姐?你去姐姐那了,你究竟说了些什么挑唆我们姐弟感情?”
凌宿皱起眉头,不好,大事不好。
不过牧尧话中的细节很快被他捕捉,若任楚幽知道自己与魔道勾结还会让他心平气和来找自己?很明显,牧尧并没有完全看透,更没有说透。
“我只是说你双臂健全,但她不信,非说你左臂缺失,而且是她小时候砍断的。”
凌宿思忖了会儿,待一切想通之后,一股初春的暖流瞬间涌上心头化开了冻结的冰脊。
眼前这个大师兄,是姐姐派来保护自己的,她在意的永远是自己的安危,为了打消牧尧的疑虑甚至还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与此同时,心头的愧疚模糊了圣瞳,升燃了内心的暖意。
凌宿不禁怀疑,是否自己将事情和盘托出,任楚幽也会一如既往地爱护自己?
他正了正心神,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此番罗浮宫大事了后,就主动和任楚幽坦白一切。但面对此人,死咬着不认就对了。
“是啊,是她砍断的,你瞅,还断着呢,我也不知道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双臂健全的?”
凌宿忽然起身,左肩一提,脱垂的左袖似一个无形的巴掌,抽打在牧尧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