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只手越伸越长,一颗血淋淋的骷髅脑袋随之冒了上来,紧接着是胸、腰,还有那粘着红色筋肉的腿骨。
它松开方若凌的脚踝,站起身来,臂骨挡住了脸上深邃的黑洞,慢慢移开,好像他脚下这个无底的深渊一直禁锢着它,初次现世,尚不适应人间的火光。
不过它又好像去过人间一样,双手娴熟地伸入方若凌的里衣,在她背后摸来摸去,甚至把自己血殷殷的胸骨肋骨一起贴了上去。
不光如此,它凹陷的右脸还肆无忌惮地蹭着她的后颈,嘴巴一张一合,胸腔不时向上方的喉咙口传递愉悦的低吟。
方若凌停了脚步。
她明显感觉脚踝轻松了,但背后重了,像背个人似的,却又比人轻得多,而且她发觉凌宿一直盯着自己,浑身一阵酥麻。
“你......你怎么了,干嘛一直看......着我?”
方若凌带着颤音问道。
从她颤抖的语气中,凌宿明白,她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没怎么,我下午送给你的散怨消魂膏用了没有,这可是楚幽姐姐给我防身用的,涂在身上会生出勾引怨魂的香气,只要这些小鬼闻了,过个几天便会化为乌有,永不轮回。”
果然,这个骷髅一个激灵,右脸立刻从她脖子上抬起。
“当然,我涂了全身,你说刚才我觉得脚踝重,会不会已经勾引到什么妖魔鬼怪了?现在脚不重了,会不会已经化了?”
听到化了两个字,骷髅连忙撤身,向后直楞楞跑了五六步,下意识捂住口鼻。
“可能吧,算他命不好喽。”
凌宿单手背在身后扬步走去,看着他腰间竖起的大拇指,方若凌试着走了两步,果然浑身舒畅。
但好景不长,一阵阴风吹过,她手中的火折子灭了,无论如何也点不着。
好在墙壁上的骷髅红得通透,它们加工了侵入的月光,把它变成了暗红色。
这时,方若凌身旁的骷髅砖块旋了个影,幻化成一只血手,慢悠悠地伸出墙壁,要去抓她的脸。
凌宿见状淡淡地说了句:
“散魂消怨膏就是好,小鬼闻了......”
可是话还没说完,方若凌却尖叫起来,真像见了鬼一般。
“小师弟,手,血手......”
“什么?你能看见?”
凌宿也着实吓了一跳。
“她当然能看见。”
血手不再伸出,墙壁上又探出个脑袋来,依旧是骷髅。
方若凌缩在凌宿身后,根本不敢看面前最真实的人类面孔。
“我是骨妖,刚才的是怨气,怨无形而妖魔有形,不过我倒是对你很好奇,小子,血淋淋的骷髅完全吓不到你吗?”
骨妖从墙壁里钻出来,伸出食指点了点凌宿的眉心。
“我出生就失明,骷髅、骨骼、血液的模样,只是道听途说。十几年来,我经常幻想它们是什么样的,等经历得多了我便明白,不管它们多可怕,但它们才是一个人最基本,最真实的东西,尽管貌若怨鬼,却比人心、人性好看得多。”
眼前的骷髅妖站在那儿不动了,失去了刚才的气势。
“都出来吧,这个小伙子和我们是同道中人。”
一瞬间,墙壁蠕动起来,各种模样的妖魔鬼怪从石砖中爬出,一个接一个,仿佛每块砖后都连着一个无尽的隧道,里面的妖魔永远也爬不完似的。
妖魔的数量少说有一两万,他们不断涌出墙壁,立刻占满了暗廊,甚至有一大半像蝙蝠那样倒悬顶上。
“小伙子,这一层所有的妖魔鬼怪,都是在人间被欺凌至死,但心中长存一口怨气,才入了九幽之地,本以为来到个好去处,但在仙道八门的接连攻打下,又被擒到这里。”
“就拿我来说,你听过吃人肉的人吗?”
“没,没有。”
骷髅妖脸上深邃的黑洞中逐渐浮起了光珠。
“我是西赫皇族李家的先人,生于八百年前,那时候李家还是个穷苦人家,却有着高人一等的雄心壮志......”
整间暗廊的模样变了,四周的墙壁变得透明,映出了八百年前的光景。
......
一座茅草堆起来的破旧营帐,一男一女在桌前准备着饭菜。
“辉儿、丞儿吃饭了,吃饱了才能上战场,和你爹三个人再杀他三百。”
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拄着根马头拐,踉跄走来,可一如既往,桌上只有四个碗,根本没他的份。
“饿的话就去马棚里和马分点稻草,但也不能吃太多,毕竟马也要上战场的。”
一旁的女人眉目一冷,看都懒得看他。
桌上三菜一汤,两个素的,一盘肉,他立刻明白,这是马肉,只因为这里找不到其他肉了。
他上次吃肉已经是十年前了,要不是偶尔还能讨得一碗饭,一个馒头,恐怕早就饿死了。
“我想......”
“想什么想!肉是给有战功的人吃的,你个天生残疾的废物,有口马草吃就不错了,滚出去。”
男人恶狠狠道,仿佛面前的男孩不是自己的儿子。
李辉和李丞穿着软皮铠甲跑了进来,端起饭碗,大口吃了起来。
“墨儿,你怎么不吃,来,大哥给你夹一块。”
李辉夹起一块肉,放到一旁馋嘴的李墨唇边,只是他这个举动,狠狠挨了父亲一个巴掌。
“这肉是给你吃的,你如果不吃,给你二弟吃。”
这个巴掌很重,马肉掉在了地上。
李墨想捡起来,奈何耳朵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拧了一圈,疼得直叫。
“啊......爹......疼。”
“你还知道疼,每次都在这影响你大哥,你知道这块肉对我们来说多重要吗?”
李墨的耳朵被他向下扯着,被迫弯腰,继而屈膝,随即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他捂着头蜷起身子的样子,就像一个蹴鞠,男人毫不留情,把他一脚踢出帐篷,连拐都没还他,所以他还得爬到几里外的树林,再找根依仗。
兵荒马乱的战场,稍有不慎,就会被马踏死,甚至被那些食不果腹的魔鬼,分了,吃了。
好在一切还算顺利,半天的时间,他重新找了根树枝,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可怜他,树枝下居然有一只死兔子,看样子,应该是树枝掉下来,正好把它砸死。
刚死的,流出的血还是热的。
他知道,若是将兔子带回去,一定会被抢走,倒不如在这里烤熟了,先吃个腿,然后藏在衣服里带回去,分几天吃完。
他找了两块石头,废了半天功夫才打出个火星,烤兔子的香气不断触动他的味蕾,只烤了个半熟,就忍不住吃了起来。
原来吃饱的感觉这么舒服。
哪怕很烫,舌头上被烫出几个泡,不过和天天挨饿的感觉相比又如何呢?
这个满足的下午,李墨带着前所未有的饱腹感靠着树干,用一块锋利的石头剥着拐杖上的树皮,根部依旧雕了个马头,这是他永远的梦,希望能像马一样,不畏山河,不惧险阻,肆意驰骋,浪逸人间。
入夜,他爬了回去,栖身马厩。
数了一下,果然,只剩三匹马,那匹还未成年的小马驹已经不见了,只剩枥中的棕毛骏马看着星空。
李墨还是第一次发现,马的眸子也可以这么晶亮,像一颗欲滴的钻石。
忽然,厩门被一个黑影推开,但见他捂着肚子,往稻草上一躺,不断扬起的腹鸣冲击着大脑,根本睡不着。
“大......大哥?你怎么睡这了?”
李辉捂着肚子艰难地坐起:“今天下午我只杀了十五个人,还弄坏了一杆枪,晚饭不能吃菜,只能喝点稀粥,我肚子叫个不停,父亲嫌吵就把我赶了出来。”
“你饿了?等我会儿。”
李墨拨开食槽里的稻草,从最下面拿出一个粗布包袱,包袱还是温的。
那只缺了腿的兔子,如今另一只腿也保不住了。
“大哥,来吃,这是我下午找拐杖的时候捡的,还热乎着。”
“谢......谢谢,等大哥有出息了,什么好吃的都有。”
看着兄弟二人嬉笑着,一旁的马脸色也好转起来,可只有一瞬间。
“我说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原来有肉吃。”
男人刚起完夜,闻到一股肉香,便寻了过去,果然有意外收获。
他一脚将李墨踢到一旁,将兔子连着包袱一起拿走。
“爹,这是我打的兔子,还给我,我饿。”
李墨抱着男人的左腿死不放手,回答他的是后背传来的踩踏声。
“还给你?你的就是我的,不给老子吃怎么上场打仗,怎么养活你,我死了你能活?”
随着男人一个摆腿,李墨的后背重重磕在了马棚的柱子上,罕见的鲜甜味立刻充满了口腔。
“辉儿,咱们回去和你娘你弟弟一起吃,吃饱了明天才能发挥出实力,只要你能完美发挥,击杀对面的首领根本不成问题,到时候我们拥有这个两百人的部落,离天下又近一步。”
李辉愤怒地望着父亲,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只可惜兔子肉不是龙肉,他们还是输了,为了保命,只能将草帐篷后撤三十里,找些人少的部落接着打。
这里更是荒芜,如果说之前还有些野草干柴,那这里就只剩下泥沙。
剩余的粮食很少,只撑了十天。
“爹,我饿了。”
李丞眼巴巴地看着父亲。
对于桌上的青菜他实在提不起胃口。
肉,他想吃肉。
但三匹马供父子三人沙场征战,是不能动的......
就在这个晚上,男人悄悄入了马厩,瞄准了李墨残疾的左腿,趁他熟睡之际,一刀砍了下去。
“啊!!!!!!”
惨叫声惊鸿月下,他的梦碎了,永远地碎了。
男人并没有给他止血,只是带着笑轻轻说了句:
“这下有肉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