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天上悬着弯弯一印月牙儿,寨子里静得仿佛才闹过鬼一样。
除了草丛里的窸窣虫鸣,什么动静也没有。
“吱——”
漆黑天幕下,远处院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弓箭手准备!”鸿意压着嗓音,话语从唇齿间吐出来,仿佛被砂纸打磨过一般低哑。
众人立即打起精神,悄悄挽圆了弓,无声瞄准了小院门口。
寅时二刻的时辰,蹲守了大半夜,总算等到里头的人有动作了!
鸿意瞪圆双眼,下意识屏住呼吸,手中紧紧捏着小令旗,万事俱备,只等里头的人全部迈出门口,就能当场射杀!
可是——
“怎么只有她一个?”
身旁的副手小声耳语:
“还要杀吗?”
鸿意眉头紧皱,小路上的身影步履匆匆,可院门里头,却迟迟不见章桂两人和那虜隶出来……
眼看着那身影越走越远了,鸿意当机立断,将小令旗塞给副手,压轻嗓音:
“你们继续蹲守,发现虜隶出来,立即杀无赦,我去跟着她。”
倒要瞧瞧,那叛徒是不是在耍什么调虎离山计!
交代完,鸿意像墙根下的影子似的,悄无声息追上了小路。
天色黧黑,寨子里的路一点也不好走。但好在顾宝如对路况已经十分熟悉,行色匆匆。
心里藏着事,她一路直摸到虜隶院子。
关押虜隶的地方,有不少人把守,顾宝如这个时辰来借虜隶用,必须登记。
被询问借虜隶的用途,宝如停顿了下,才低声答:
“搬尸体,我……杀了个虜隶,自己抬不动。”
闻言,问话的守卫惊愕在原地,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来,仔仔细细在登记簿册上写下了宝如的话。
虜隶院的管事拨了两个虜隶,不放心,又派遣了一个监工跟着,才放宝如离开。
顾宝如领着三个人,马不停蹄赶回了院子里。
路凹凸不平,一行人鞋底摩擦着路面,窸窸沙沙的,一时半刻,竟分不清这些细微的响动,是来自鞋底,还是来自草丛里的虫子。
踩着稀薄近无的月光,鸿意一路尾随着顾宝如,心里的谜团滚泥球般,越滚越大:
胆子可真不小,为了个虜隶要背叛牛头寨,非但不低调行事,竟还敢去虜隶院里借那么多人!
她就不怕计划会败露?
鸿意回到副手埋伏的位置,愈发看不懂顾宝如的举动。
不过,不管怎样都好,只要她敢领着虜隶出现,无论是乔装调换也好,还是用别的阴谋诡计也罢,直接杀了就好!
一行人屏住心性,等了不多会儿,院门再次打开。
鸿意正准备一声令下,然而,这次从门内出来的,只有那监工和虜隶,不见顾宝如她们任何一人的身影。
两个虜隶合力抬着什么,似乎用床单包裹起来了,看不真切。
鸿意手中令旗挥到半空,不得不再次停滞住。
“属下去前头把人拦下。”副手凑近鸿意身侧,低声禀报了一句,便匆匆离开。
一去一返,副手回来时,脸上的震惊还没藏敛回去,压着声线汇报道:
“是那虜隶的尸体,属下检查过,人已经死透了,匕首还插在胸口位置,约莫是被一刀毙命……”
鸿意转过头,瞠目结舌:“死了?”
“千真万确是毙命了。”副手也惊愕万分,想了想又问道:
“今晚的任务……还继续执行么?”
鸿意怔愣了好半晌,摇头:
这件事超出她的预料,她得先向大毑汇报……
·
天幕不再是纯粹的漆黑,不知何时被暗蓝色幽幽侵入了也不知,渐渐变成了墨蓝。
堂厅后院的主卧里,傅天烈听完鸿意汇报的事,也惊诧不已。
傅天烈身上松松垮垮套着外衫,手指捏着纽扣,一颗一颗系上:
“看来,这次你我都看走眼了。”
她小臂抬起来,衣袖滑落到手肘处,裸·露出来的右手,此刻灵活无比,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
系好领上最后一颗盘扣,傅天烈扯了扯衣角,走到鸿意面前,道:
“她不是内鬼,不用再监视了。你以后见了她,脸色也别再那么难看。”
鸿意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鸿意心情有些复杂,没想到这一监视,竟然无意间试探出了顾宝如的忠心;
她从前认为顾宝如会二次背叛牛头寨,可事实证明,顾宝如并没有那样做,而是干脆利索杀了那虜隶。
“我承认,”鸿意低声感慨,“以前对那姓顾的是有些偏见,以后不会了。”
说罢,她低头,握拳放在唇边,无声打了个哈欠。
傅天烈见状,拍了拍她肩膀:
“蹲守了大半夜,你也累了,去休息吧,最近寨子里事务多,辛苦你了,我看,等这件事过去,就提拔宝如到你手底下做事吧,将来去了耀州,她也好替你分担一二。”
鸿意略微思索,便顺势答应下来:
“随大毑安排吧。”
将要转身出去,又问道:
“大毑,内鬼一日没抓到,寨子一日就存在隐患,咱们时间不多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把内鬼逼出来?”
“这件事我已经有对策,你先下去吧。”
傅天烈也被她哈欠连连的模样传染,挥了挥手,扭头打了个大哈欠,就迈步回屏风后面继续睡觉了。
·
鸡啼三遍,天彻底亮了。
顾宝如在卧房门外坐了小半夜,章桂出来,瞧见她挨着墙根儿坐在那儿睡,觉得奇怪。
靠近,才要开口,乍然瞧见她身上带血的衣物,吓得脸唰的青白:
“姥天娘啊!阿如!阿如!!”
以为顾宝如出事了,章桂猛地飞扑向顾宝如,没刹住步伐,直接把人扑到地上翻了个跟斗。
顾宝如从摔跤中惊醒过来,双臂下意识搂住章桂,睁开眼:
“章婆?”
难受了一夜,将近天明她才睡着,突然醒来,心脏猛跳,满脸迷惘。
章桂反手抱着宝如,狼狈地把人搀扶坐直身,一双老眼含着泪光,在熹微晨光中哭了出来:
“你……你这身血……是哪儿受伤了?宋毓呢,是那天杀的伤的你吗,我剁了他!”
章桂哭哭啼啼站起来,眼睛在院子里一扫,就要冲进灶房里拎菜刀,腿脚一迈,就被宝如牢牢抱住。
“章婆,别哭,血是宋毓的。”
顾宝如着急忙慌拖住她,也挣扎着起身,卧房门一推,把章桂拽了进去。
“我……”纸包不住火,章婆始终要知道真相,宝如嗫嚅了两下嘴唇:
“我昨晚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