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日头收敛了锋芒，阳光变成橘灿灿一片，染红了整个牛头寨。
宋毓被护卫送上门时，顾宝如三人几乎同时冲向了院门口。
开了院门，护卫立马将手中铁链的一段，交到顾宝如嘱咐道：
“虜隶送来了，大毑有吩咐，昨夜乞巧节的宴会被打搅了，今晚继续弥补上，晚宴戌时二刻开始。”
几人忙不迭点头。
目送护卫走远，门外就剩下衣着轻薄的宋毓，脖子上套了一个铁项圈，长长的铁链一直垂到宝如手里。他像才被人打上鼻钉的牛，任由主人牵着禁锢自己的绳索……
“你们……”宋毓愣了许久，才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话：
“原来都在这贼窝里头吗？”
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而清凉的白纱衣，衣料下的身材肌理显露无遗。
章桂跟何芳姑眼睛有些无处安放，尴尬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先进来。”章桂连忙退开半步，双手扶着门。
宋毓迈步，可才走两步，三人就看出了他的异样。
犹豫片晌，顾宝如伸手搀扶住他一条手臂：
“你没事吧？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么？”
宋毓语气苦涩：“她们给我喂了药。”
闻言，何芳姑也上前搀住宋毓另一边胳膊。
两人把宋毓扶去宝如的卧房。
章桂在后头将院门关上，闭了栓，紧追进房内。
顾宝如住的卧房不大，除了床，房内便只有一把竹椅能坐人。
视线略过竹椅，顾宝如对芳姑示意，两人合力将宋毓扶到床边。
宋毓坐在床沿，宝如弯腰抓起床尾的薄被，一丢，正好盖在他胯部位置。
宋毓脸色涨红如血，羞愤难当——
他身上穿着男伎一样露骨的衣衫，下身只有一件薄如蝉翼的外裤；
裤内是另一件比薄纱厚不了多少的亵裤。
被人侮弄成这样，他简直没脸见人了……
宋毓牢牢抓着身上的薄被，覆盖至肩膀位置。
脖颈之间还有铁索，薄被一动，铁链就哗哗轻荡起来。
房内氛围实在尴尬，何芳姑率先打破沉默，小声问他：
“宋衙役，你不是在淮阴县里当差吗，怎么会被抓到牛头寨？”
闻言，宋毓抬起一张馥红的脸，目光在三人身上巡视了一遍，最后落定在宝如脸上：
“你们呢？你们又为什么出现在这贼窝里头？”
宋毓坐着，宝如站着，卧房狭小，避无可避，几人距离都极近。
顾宝如垂眸对上宋毓的双眼，唇瓣微微嗫嚅两下：
“说来话长……当日我们也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了才到这儿来的。”
“怎么会走投无路呢？”
宋毓错愕，眸底有宝如看不懂的复杂，一字一句问：
“当日你不是逃出淮阴县了么？天大地大，为什么偏偏会走投无路投奔到这个贼窝狼窟里？”
他难以接受，当日费了一番工夫，助宝如逃过衙门和陈家的搜捕；
可她却自甘堕落，投奔臭名昭著的牛头寨，变成这贼窝中的一份子。
不仅是她，还有章桂跟芳姑这两人……
瞧见她们几人都安然无恙，且在寨子里住上了房子，宋毓就知晓她们三人肯定跟这贼窝里的所有贼一样，同流合污了。
“你也是走投无路？你也是？”
三人被他质问得哑口无言。
章桂跟何芳姑互相对视了一眼。
半晌，何芳姑低声反问：“难道不是么？”
她开了口，宋毓视线便转回到她身上。
芳姑重重叹了一口气：
“官府要强制我们这些年轻寡妇再婚，我不愿意，却不能拒绝，就只好逃到一个没人逼迫我再婚的地方了。”
章桂点头，有些气闷宋毓方才那样嘲讽宝如，便也接话道：
“老话说，有头发哪个愿意做斑秃？阿如没有户籍，去年年底到处都在盘查，不巧朝廷又雪上加霜颁发了新令；
阿如是为了我们，才冒险投奔牛头寨的，带入带着我们三个累赘，她……”
“章婆，你们才不是累赘！”顾宝如脱口打断章桂。
知晓她的脾性，章桂连忙改口哄道：
“好好，不是累赘，咱们是亲人。”
宋毓不可思议瞪着她们，仍有些不忿：
“那……你们也不能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啊！”
“在外头再怎么样，也是腰杆挺直的老百姓，进了这贼窝，一辈子就是贼。”
何芳姑直摇头：
“你是男子，你怎么会理解我们女子的困难，何况……”
何况牛头寨对她们来说，根本不是火坑——
大毑对寨民们很好，比外头那些个县令和衙门不知要好多少倍，至少不会干出些欺压人的污糟事；
寨民们也都是女子，不用跟男人共事，也就不必遭受男人或轻蔑、或淫·邪的凝视和调侃；
所有管事、监工皆是女子，哪个要是来月事、身体不舒服，只要和管事们报备登记，都被允许去休息；
……
好处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根本数不完……
片刻的工夫，何芳姑心里已经涌出了好几条反驳宋毓的理据，只是这些话对着他一个俘虏，不便说出口罢了。
过了会儿，顾宝如坦言问宋毓：
“要说的我们已经说完了。”
“我们是被朝廷逼迫，那你呢，你一向在淮阴县里当差，为什么会变成俘虏？”
宋毓唇畔牵起一抹苦笑，缓声答道：
“当日为了帮你躲避陈家的人，陈家寻不到你的行踪，却查出了我的身份和住处，隔三差五便派地痞混子来找我麻烦，姥姥她……”
说到一半，宋毓痛苦阖上双眸。
他这副神情，三人心不禁悬了起来。
顾宝如表情担忧：“宋姥姥她怎么样了？”
宋毓睁开眼，微仰起脸，凝望着宝如双眼：
“姥姥被那些地痞骚·扰，摔了一跤，没几日就病逝了……”
顾宝如面色刷一下惨白！
章桂跟何芳姑张大了嘴，气愤得说不出话来。
提起旧事，宋毓喉头哽咽，伸手轻轻碰了碰颈上拴着的铁圈，眸底闪过恨意：
“我……设法杀了那陈晋元，替姥姥报了仇。”
何芳姑神色凝滞，没料想宋毓竟也被陈晋元逼成这样……
“淮阴县我是不能呆了，所以，动手前，我向县令请辞；
县令误以为我不想留在伤心地，正好乌头县要扩招大量衙役，便写了荐信，让我转到乌头县当差。”
没成想，乌头县招那样多衙役，竟是要谋划攻打牛头寨。
他们这些衙役，就这么被衙门当成了顶在前头的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