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屋内传来了轻轻的鼾声,四下里安静得很。
顾宝如双眼瞪得圆亮,怎么也睡不着,也不敢随意翻身,怕辗转太频繁,叨扰到身侧的芳姑睡觉。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她从被窝里爬出来,抓上搭在床尾的厚棉衣,悄悄出了房间。
夜空乌墨,月亮也淡得很,只有一个极浅的、像指甲掐出来的一点痕迹。
站在堂铺和后院之间的门口,风微微掠过,宝如不自禁冷得跺了跺脚。
后院外头有棵树,叶子几乎掉光了,但有风跑过时,末端的枝丫仍旧在抖动。
顾宝如鼻腔里灌满了冬夜的寒气,吹再多冷风,头脑里的思绪,也始终无法捋清晰,仿佛被灌了一锅浆糊似的。
正发着愣,左臂蓦地被抓住。
还没反应过来,宝如就已经被身后一股拉力,拽着往后退了两步。
“睡不着,也不能在站在风口上吹冷风啊。”
章桂压低了的嗓音,从左后方传来:
“仔细吹病了。”
宝如偏头一瞥,黑暗中章婆的身影就越过了她,伸手将后门轻轻关掩了起来。
铺内没有亮灯,门阖上,愈发漆黑,眼睛几乎瞧不清。
“章婆,你怎么也没还没睡?”顾宝如轻声低喃,语气有些诧异。
章桂手掌顺着宝如胳膊往下滑,慢慢摸到她的手:
“瞧你,手都要冻成冰了。”
说着,缓慢转身,拉着宝如,慢慢摸索到铺内的一张板凳。
两人肩膀挨着肩膀,同时坐到板凳上,章桂问:
“还在为做营生的事烦心呢?”
顾宝如在暗夜中沉默了片刻,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低叹:
“天一亮,明日就只剩下九日了。”
而她们今日,白市夜市加起来,也不过赚了八两银子……
尽管身体疲累,但顾宝如愁得如何也睡不着,一闭上双眼,心里就莫名烦闷。
章桂抬起手臂,揽住宝如,将她倚靠到自己肩头。两人额头贴着额头,互相依偎着取暖。
“还有整整九日呢。”章桂语气故作轻松,安慰她道:
“咱们能不能在除夕前赚够二百两,我不晓得,但是你今夜不睡,光坐着发愣,明日肯定打不起精神做生意。”
“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精气神,没有精气神,就像地里蔫了的韭菜,做什么都没劲儿,又怎么能把事情做好呢?”
“我也想睡。”顾宝如呼吸微微发沉,“可一阖上眼,就觉得煎熬。”
章桂手掌抚上宝如后脑勺,她没有簪发,一头长发垂瀑到身后。章桂五指缓缓梳着宝如的发丝,低声劝道:
“不着急,还有九日,明儿咱们再合计合计,总有办法的,总有的……”
说到最后,她语气不自觉弱了几分,自己也觉得心虚。
顿了顿,章桂提议道:
“不如明日我就去码头蹲上半日,我就不信,半天都没有船挪位子……”
闻言,顾宝如问:
“昨日,你有塞辛苦费给那衙差吗?”
“怎么没给?”提起这茬,章桂莫名就有些气愤,低声咒骂:
“挨千刀的黑心货,收了我二十文钱,就回答了我几句话,让我排队去。”
手续没登办,反先赔出去二十文钱,什么也没得到。
顾宝如急忙也抬手,轻轻拍抚着章桂后背:
“别气坏自个儿身子了,又不是头一日知晓官府是黑心的。”
两人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铺内,低声谈了好一阵儿话。
章桂熬不住,开始打哈欠,道:
“阿如,俗话说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你就别烦了,快回房睡吧,指不准在梦里就想到了法子呢?”
她率先起身,说什么也不允许宝如再熬时辰,把人拉着慢慢往卧房的方向走。
四处都黑洞洞的,害怕会踢中铺子里的酒坛子,两人小碎步地挪着,终于摸到了卧房的门。
躺回被窝里,顾宝如依然两眼放光,望着黑沉的屋顶,脑海里盘旋着章婆说过的话——
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
这句话确实在理,她们四个人也已经这样做了,街尾生意不够好,她们就走流摊,主动到闹市招揽生意去。
可结果……
太久没阖眼,眼眶干得有些发疼,顾宝如在心里无声叹息:
鸿意故意为难,将她们推进这样的一个死局里头。
她们就算再辛苦,再忙碌,都打不破这个死局……
怎么办呢?
何之远还留押在牛头寨里,彼时完不成任务,她们三人也必须会回寨子里的。
寨子里那些虜隶有多堕落,宝如是见识过的,吃不饱穿不暖,动则就要下跪,被人骂被人鞭打,没有丝毫尊严……
从前她在牛头寨里,为了寻找逃跑的机会,还亲自狠狠教训过那些虜隶;
那些从前挥出去的鞭子,以后,就要落回到她身上了吗?
越想,顾宝如心情就越焦虑暴躁。
她悄悄伸手捂着脑袋,身体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
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能破困局的法子来……
硬撑了一夜,终于撑不住,昏睡过去。
可还没睡多久,顾宝如又被其余三人起床的响动吵醒。
她睁开眼皮,望着黑糊糊的窗户方向,哑着嗓子问:
“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洪耘一边摸黑穿衣裳,一边回答她。
听见已经卯时,宝如努力眨了眨眼睛,撑起还有些沉重的眼皮,也急忙爬出被窝。
洗漱完,天还是黑的。
章桂惦记着码头边的船,提着盏灯笼,就匆匆忙忙出门了。
剩余三人,忙着清扫铺子,擦柜台酒坛,烹煮冷却凝固的卤汁……
天蒙蒙亮的时候,顾宝如跟何芳姑打着哈欠去街上买早食。
走过了拐角,才到兴安街,两人远远就瞧见路边蹲着好几个乞丐。
何芳姑不由打趣道:
“年末了,不仅小偷小摸变勤快了,连乞丐也不例外……”
“要是咱们也能像乞丐一样,蹲在街边就有客人主动把钱扔进咱们褡裢里,买咱们的熟食,那该多好啊!”
忙碌了一天一夜,实在太累了,今儿晨早,浑身的骨头都是酸痛的,仿佛快散架了一样。
“是啊。”
顾宝如勉强提了提唇角,也感慨道:
“如果闹市里的人全都挤到咱们酒坊小栈门口,咱们就轻松多了……”
话音落,唇角的笑弧还没完全落下去,顾宝如脚步猛地刹停,神色大喜:
“我想到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