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大锅咕嘟咕嘟热雾翻腾,洪耘用笊勺捞出热卤,分装到两个砂锅里,再放入竹篮。
浇上小半锅卤汁,顾宝如立即用棉布将砂锅包裹覆盖起来,把热卤的温度封存在锅里;
剩余的肉干和炸鸡架,就用油纸裹成小份,塞到砂锅和竹篮缝隙之间。
“街上人多,千万得拎稳了,撒了热卤,底下的肉干和鸡架也会窜味儿。”
送两人出门,章桂皱巴着一张老脸,再三叮嘱。
竹篮比木篮子轻巧,但里头装满了,拎起来分量感也是沉甸甸的。
各自拎着篮子,顾宝如跟芳姑的目标无比明确,一齐奔向县里最热闹的长乐下街。
到了下街,耳边人声鼎沸,行人摩肩接踵,尽管街道仍有些湿漉,也抵挡不住摊贩们的热情,一个比一个嗓门洪亮,吆喝的词儿从嘴里溜出来,一句比一句精彩……
就连两旁的店铺,也不甘示弱,店伙计们纷纷站到屋檐下来,甩着巾帕,乐可可地招揽生意。
竞争这样激烈,顾宝如跟何芳姑好不容易挑了处僻静的屋角,赶忙也商谈了一套响亮的吆喝词儿,接着就分开了。
何芳姑直奔热闹的码头,顾宝如留在长乐下街。
不多会儿,双方就消失在彼此视线范围里,做起了自己的买卖。
热卤在铺子里,本来是按斤两称卖的,但她们临时要走流摊,一时间寻不来合适的戥秤;
于是离开铺子时,热卤早就用细细的干芦苇杆子绑好,分成同等重量的小份,浸泡在砂锅里。
所以竹篮子虽沉甸,里头能装的热卤、肉干和鸡架,其实每样仅就十余份而已。
顾宝如抛开杂念,一门心思地沿街吆喝。
街上热闹的很,今年收成不错,年末了,过了一整年清苦日子的百姓,无论平日里多抠搜,这时候也舍得花些银钱犒劳自己的肠胃。
宝如跑到路人身侧,挨个儿挨个儿地询问,嘴巴像涮过蜜油似的,讨喜圆滑:
“大娘/大叔/婶子/婆婆/奶奶/爷爷……祝您明年发大财;
新鲜出锅的上好热卤、肉干、鸡架子,鸡腿鸡翅鸡爪子;
大人吃了粮仓满,小孩吃了身体壮,生意人吃了鸿运旺,读书人吃了中状元,要买点儿回家过年吗?”
这些词儿从她嘴里跑出来,起初还有几分生疏,但说了几遍后,就顺溜多了,语速也跟上去了。
她眼睛往衣着各色的人群一扫,逮着哪个人当目标,往那人身侧一站,嘴巴就跟放鞭炮似的,吐出一连串讨喜又讨巧的话来,尽管口音和乌头县的不大一样,仍旧听得人喜笑颜开。
因此,宝如很快就成功卖出了第一份热卤。
铜板身前斜挎的褡裢里,她胸腔里仿佛藏了只喜鹊,在心里喳喳的报着喜。
卖出一份热卤后,宝如信心顿时大涨,迎着寒风,脚步轻盈如燕雀,愈发卖力经营她的营生。
在闹市里转了一圈,顾宝如双腿开始酸胀发麻。
她倚在街边一间铺子墙角,缓缓踮脚半蹲下去。
舍不得把竹篮放在湿黏脏污的地上,就用膝盖垫着。她蹲在地上,背脊靠墙,前脚掌触地,后脚跟高高立起来,承托着臀部。
双臂环抱着竹篮,距离这样近,鼻尖能嗅到篮子里的肉香味,她贪婪用力嗅了几口,仰起头,闭眼想象自己吃上了篮子里的熟食。
片息后睁开眼,入眼便是蓝得无比澄澈的天。
昨夜被大雨浇洗过,今日天色很好,冬日阳光很是珍贵,暖融融地笼罩在她身体上。
从天边收回视线,宝如眼睛望着前方百态的过路人——
街上像她这样挎篮走摊的人不少,卖的东西也五花八门;
有卖杂货的,也有和她一样卖吃食的,比如撒子糖枣儿、糖葫芦、熏鸡熏鸭、叮咚锤子糖、各类的糕点……
看见别人都在努力地叫卖,宝如就歇不住了,环抱着竹篮站起身,左右脚轮流跺了跺,缓过了麻劲儿,便继续去招揽生意。
热卤和肉干都是热销货,唯独鸡架子,几乎无人问津……
大过年的,百姓都更爱买肉质肥美的荤腥,对骨架骨头一类,会谨慎一些,况且鸡架又不像生猪筒骨一样,能拎回家熬大一锅汤……
因此直到热卤和肉干都卖完了,篮子里用油纸拢共包了九份鸡架,还剩下八份。
顾宝如不再停留,沿街一路吆喝卖鸡架,穿绕过街巷,回了酒坊小栈补货。
竹篮里重新装满了热卤肉干,宝如又急匆匆,返回长乐下街,继续她的走摊营生……
太迫切想挣钱了,一整日下来,除了吃晌午饭歇息了一阵,其余时辰,宝如跟芳姑两人都在酒坊小栈和闹市之间来回奔忙;
她们跑了一趟又一趟,竹篮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日落西山,顾宝如一双手臂仿佛被铁锤千锤百凿了一顿,累得感觉快废掉了,双腿也麻胀得隐隐抽疼。
回到酒坊小栈不久,何芳姑也同样拖着疲累躯体回来了。
篮子一放,五官痛苦揪到一起,坐在板凳上大口喘气。
宝如坐在另一张板凳上休息,等洪耘和章桂关了店铺门,回到洪耘卧房,点燃蜡烛,几人就相继把今日挣来的铜板“哗啦”倾泻到垫了棉布的床铺上……
昏黄烛光下,看着床上堆成小山丘的铜板,几人眼眸都请不自觉放出光亮!
章桂干枯的手掌,小心翼翼摸了摸铜板,迫不及待:
“芳姑,你快数数咱们今日挣了多少?”
何芳姑从前是在鱼棚做管事的,一抔铜板经过她的双手,有多少枚,她一清二楚。
因此,盘点铜板的活儿,自然而然留给了何芳姑。
何芳姑顺手拿了洪耘梳头的木梳,梳齿朝上,疏骨朝下,在铜板堆边沿开始拨弄起来。
顾宝如眼睛看看芳姑双手,又看看她的脸——
她嘴唇抿得紧紧的,不像寻常人清点时嘴巴里要念念有词。
芳姑眼睛如同两盏小灯笼,灼灼放出光芒,盯着铜板,手里的木梳把铜板一拨一拨地,拨弄到旁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