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腊月的天,江上寒冷,风卷着潮湿的雾气,从四面八方丝丝侵蚀进船舱里。
白日不赶路,几人除了必要的吃饭、上茅厕,偶尔放放风,其余时间便一直窝在船里。
猫冬的季节,人懒得像蛇一样。
昏昏沉沉睡醒一脚,顾宝如从被窝里坐起身,揉揉眼睛,发现船舱里彻底黑下去了。
掀开被子,她摸索着,小心翼翼避开几人的身体,找到了船灯和火折子。
一豆灯火燃亮,暗黑的空间立即被铰出一团柔和的光来。
顾宝如推了推并排睡在两侧的章婆跟芳姑。
两人醒来,章桂嗓音哑得仿佛要冒烟:“天黑了?”
顾宝如“嗯”了声,将船灯悬挂在墙壁上,道:
“吃完晚饭,咱们就出发。”
这一顿不生火,几人从外面炭炉里扒拉出温在里面的几个烤饼和几块肉,匆匆填了肚皮,就开始赶路。
几人虽都学了控船,但章桂跟芳姑在船上呆的时间并不多,因此大部分时间,都得靠宝如独自一人撑篙。
天上没有月亮,繁星也隐没在浓黑的乌云背后,只潦草露出几点稀疏星子,默默闪烁着;
夜船在黑如墨汁的江水里,哗啦啦悄然前行。
金陵江分支多,夜间视线受阻,宝如对乌头县的路线本也不怎么熟悉,只能凭借着模糊的方向感,逆水而上。
约莫到了分岔的支流,三人就并肩站到船头,嘀嘀咕咕商谈半晌,分辨方向。
为避免经过热闹的县镇码头,她们不仅得避开白日行船,且还得绕过了上马镇、下马镇等几个镇子,奔赴牛头寨的水路,比几人想象中更要难上几分。
赶了一夜的船,顾宝如双臂累得颤抖不止,两掌被冰冷的江水与寒风交互折磨着,到了天明时分,她手掌如同两只吸满了水的鱼鳔,红肿发紫,疼得握也握不上,抻也抻不直……
糟糕的是,四周光线逐渐明亮起来后,两人艰难辨认了方位,才察觉走错了支流。
章桂剪了布条,往宝如手上涂抹了厚厚的膏药,布条将她双手缠得严严实实,眼底泛起了泪光:
“阿如,苦了你了……”
顾宝如背脊靠在船舱墙壁上,鼻尖嗅着手上浓烈的药味,张了张嘴,安慰章婆的话到了舌尖,又因疲惫疼痛,打了个卷儿,就滑回喉咙深处。
她躺下窝进被子,阖上眼皮:
“我歇一会儿,等天黑咱们回去上一条岔流的位置,应该不会再走错了……”
闭着眼睛,低喃完一句话,人就彻底不像再发出任何声音,朦胧睡过去。
这儿附近一带是荒山,没瞧见村镇,何芳姑将船停在岸边。
船身一碰上岸边淤泥,章桂就迫不及待从跳到陆地上,扭头对芳姑嘱咐:
“你守着船,我就找一刻钟。”
何芳姑眉头深蹙,满脸担忧:
“那你一定仔细着,找没找着草药,都快去快回,找不着再另想办法就是。”
“晓得了。”章桂抖抖手里的麻袋和短铲,头也不回往山脚方向去。
冬日的山,不像春夏秋那么苍翠,但也没有很萧索,地上的杂草虽然已经干枯,但山脚不少树木,仍旧保留一部分的绿叶,只是在寒天里,显得有些发蔫……
何芳姑站在船头,不停扭头巡视四周,虽然这儿一带没瞧见人,但为了稳妥,她还抽出了防身的匕首,脱了鞘,牢牢捏在手里,藏在袖管内。
在焦急中等了许久,听见匆匆的脚步声,瞧见章桂冒了头,从小路里钻出来;
何芳姑不禁松了一口气。
离开时,章桂手里拎着空麻袋,回来麻袋已经鼓起来,被她搂在怀里。
脚步很是匆急,章桂一口气登上船,扔下麻袋:
“快……快走!有……有人的!”
她指前方的山路小道,气喘吁吁。
何芳姑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将匕首塞给章桂,握起竹篙,用力戳岸边的泥土,将船撑向江心。
喘均匀了气,章桂坐在船头矮凳上,才把寻草药瞧见的一幕说出来:
“那边原来是有个村子的,幸好我一直警觉着,躲得够快!”
边说着,她扒拉开麻袋,从里面抓出一把杂草,探身蹲在床沿,将杂草浸到江水。
水流哗啦啦,何芳姑撑船的空隙,斜了眼章桂手里的东西,问:
“这就是孤冬子?”
章桂点点头:“捣碎了敷在阿如手上,很快就能止疼消肿。”
清洗完手里的孤冬子,章桂将草药放在矮凳上沥水份,拽着剩下的半麻袋东西,往船尾去:
“这小半袋沙子,晾干了,应该够福官用了。”
船上没有沙,船舱里空间又狭窄,福官上完茅厕,四只爪子都是黑糊糊的,跳上被褥,一脚踩下一个黑印子。
船头是煮饭、垂钓、放风的地方,船尾,则是用作晾晒衣物、上茅厕用,经过茅厕小屋,章桂取了个圆匾来,将沙子倒上去,手胡乱扒拉几下,摊晾开,就起身不管了。
顾宝如睡得酣熟,迷糊中感觉双手微微刺凉,一惊,掀开眼皮。
“别动!”章桂余光乜见宝如醒来,赶忙开口提醒:
“给你手上抹了孤冬子,你把手举高,晾一晾,别弄脏被窝了。”
闻言,顾宝如顺势将双臂举向半空,看清了双手上渗着绿汁的草药。
“这草药是哪来的?”船上的一针一线、一盆一桶,顾宝如都心中有数,何况天寒地冻的,这新鲜的草药是从哪弄来的?
她眼神迷惑,章桂便把靠岸寻草药的事告知了她。
宝如一听,声音有些急:
“章婆,你这样太冒险了,万一碰见人咋办?”
一日没到牛头寨,她们一日都最好别和人有近距离接触和碰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章桂也心有余悸,嘴唇嗫嚅:
“是我太急性了些,可我也是担忧你的手,瞧见你满手红肿,还长着冻疮,我就想赶紧找草药给你敷上,让你好受些。”
这件事,她做得的确不对,自知理亏,嗓音也含着几分怯。
顾宝如一听,心顿时软了下来,低叹了声:
“章婆,下回你和芳姑做什么决定,都提前知会我一声,我知道你是想我好,可万一你们有事……”
话说一半,瞧见章桂脸上的表情,宝如就硬生生咽下了后半句。
她坐直了身体,背脊靠墙,转而安抚章桂:
“手上凉凉的,好像确实没那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