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咚——！”
竹竿插·进江底的淤泥里，屋子船停在水缓处。
静默了半晌，顾宝如放眼瞭望着逐渐刺目的粼粼江水，声音从喉咙里低低吐露出来：
“从这儿去乌头县，赶夜路，约莫两三日就到。”
话说出口，章桂跟何芳姑先是怔忡，随后惊愕张大了嘴巴。
寒风无孔不入，猛地灌入两人嘴里。
凉意一路从章桂喉咙渗透进肚腹：
“乌头县？那不是你被刀刀客抓走的地方吗？”
她嗓音夹着冬日的寒冷，一团热雾裹挟着惊诧从唇舌里钻出来。
顾宝如单手扶着竖立的竹篙，脸色凝重，点头：
“天下之大，到处都在盘查，到处都在逼年轻女人成亲生子，咱们口粮撑不到开春，极有可能会被衙门抓住。”
说着，宝如收回视线，面朝何芳姑，认真道：
“逃来逃去，不如干脆投奔牛头寨算了，做个刀刀客不是什么好事，可，在那里至少不会有人逼迫咱们成亲，而且还能上学堂、学自保的刀法；
芳姑，我看之远对学刀法的兴致也很高，她年纪小，要是能学一身武艺在身，又能识字，将来一定比咱们几个有出息……”
何芳姑脸被冷风吹得泛白，闻言愈发煞白了几分。
一个浪头打来，船身摇晃了下，何芳姑脚步下意识后退半步，表情纠结：
“但是，刀刀客……那不是做贼吗？”
“宝如，你让我的女儿去做贼，这算是哪门子的有出息？”
顾宝如在船上呆惯了，双腿微微岔分，站得四平八稳，声线冷静，反问她：
“除了牛头寨，咱们还有别的去处吗？”
“的确，做刀刀客是不光明，能有选择，谁又想做贼？不还是这世道、这朝廷逼咱们走投无路的么？”
何芳姑微微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章桂站在一旁，尾指勾起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这儿太冷，要不咱们先回船舱里再谈吧？”
这风实在太刺骨，站这么会儿，就冻得身体都僵硬了。
顾宝如握住竹篙，用力往下又戳了戳，加固后，便跟随两人钻进船舱里。
若是宝如一个人住，这屋子船绰绰有余，但眼下突然挤进了三人一猫，就略微显挤了。
脱了棉鞋，三人盘腿坐下来，扯了被褥盖住腿部。
章桂双掌合拢，放到嘴唇呵了呵气，才继续道：
“阿如，你好不容易才从那牛头寨里逃出来，现在反倒劝我们回去，我们一旦去投奔了，那牛头寨能放过你吗？对她们来说，你可是叛逃的。”
顾宝如闻言，表情凝重了几分，垂眸，盯着还在熟睡的何之远，长叹一口气：
“我知道，对牛头寨来说，我是个叛徒，所以我想着，先把你们送过去，你们到时去投奔她们，我……”
顿了顿，她目光黯淡了两分：
“我会想办法找粮食，继续在这江面飘荡，到明年开春，咱们有缘的话，那就见面，要是没缘分，我也知道你们在牛头寨里生活得好，这也足够了。”
“那怎么成？”何芳姑目瞪口呆，没料想宝如心里竟是这样打算的。
舌尖微微舔了舔干涸的下唇，何芳姑一把握住宝如放在被面上的手，微微用力：
“阿如，要投奔咱们一起投奔，要飘荡咱们也一起！”
“事情已经到这地步了，我也没什么退路，今天不逃，两年后也是要逃的，既然你觉得牛头寨值得投奔，那咱们就去！”
说罢，何芳姑转头看了眼女儿，目光变得柔和而坚定：
“想想也是，活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想过能上学堂，要是之远有机会上学堂，学自保的武艺，这是多少人家的女儿盼都盼不来的，我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反正跟着她这样的寡妇娘，之远将来的路也注定不好走，与其让之远走她的老路，还不如拼一把，送之远去牛头寨里……
一旦决定下来，何芳姑便不再犹豫，对宝如道：
“我看……当日那刀刀客的大毑能赏识你，想必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咱们想想办法，兴许能说服她，让她重新接纳你、收留咱们四个呢？”
见芳姑心里有了答案，章桂也没什么好迟疑的，插话道：
“总之，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咱们三姊妹，要逃就一起逃，要留就一起留。”
顾宝如拧眉沉默片晌，点头：“那就……试试吧？”
于是三人凑到一起，开始商量措词。
船舱里，三人低声交谈着，突然被褥发出窸沙声，何之远从被窝里翻身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睡眼；
“娘……这是哪儿？”
说着，她眸底映入宝如的脸，眼睛倏然一亮，猛地扑进宝如怀里：
“如姨婆，你怎么会在这儿？”
何之远小脸洋溢着笑，窝在宝如怀抱里：
“我好多天没看见你了，娘和桂姥姥说明年你才会回来，今日就是明年了吗？”
顾宝如忍俊不禁，唇角往上扬了扬，摸着她脑袋：
“离过年还有大半月呢，姨婆是太想之远了，所以就让娘和桂姥姥，带你到船上来住一阵日子，带你去个新的地方。”
何之远闻言，转脸打量四周，才发现自己身在屋子船里。
“好了，之远，你先自己玩会儿，娘跟如姨婆得去做饭了。”
说罢，使了个眼神，便起身出了船舱。
留之远跟福官在船里，三人再次站到船头，开始就着寒风淘米煮饭。
章桂僵着枯老的双手，挡着风生火，宝如跟芳姑便一个淘米，一个洗菜，忙碌起来。
菜还是昨日从东升镇里买的，只有一把，何芳姑很珍惜，只洗了一半，仔细摘去枯烂的菜叶，切碎，放到盘子里，等米粥沸腾，再扔进去煮一锅熏肉青菜粥。
船在四面开阔的江面上微微浮晃，江上升起了袅袅炊烟。
米粥煮熟吃完，又喂过了福官，几人便躲回船舱里避寒。
顾宝如目光落到猫身上，想了想，起身去外面，端来攒了半畚箕的草木灰，放到角落。
把猫抱到草木灰旁，宝如一只手搓了搓毛绒绒的猫脑袋，食指指向畚箕:
“暂时先用着草木灰，等有机会靠岸再给你弄沙子来，知道吗？”
福官伸长了脖子，鼻尖凑到畚箕前，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