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半日的时光，很难打发。
顾宝如在船舱里赤手空拳练了一会儿弯刀刀法，又佯装还在擂台上，揪着厚厚被褥，翻了几个跟头；
筋骨活热了起来，很快就累得微微发汗。
宝如以为自己已经锻炼了许久，可撩开船门，一望天色，还早着呢。
她心情抑制不住烦闷，蹲在船头，用手指在船板上缓慢写着“天”字。
简单的一个字，被她反反复复，无形之中写了无数遍，磨得指腹都发疼了，双手被冷风吹得僵硬如萝卜；
可外界的寒意，始终无法扑灭她身体内的那股燥意。
“砰！”
船门被用力关上。
船舱里光线有些昏暗，顾宝如摸到船灯，火折子捏在两指之间，来回地搓捻。
直至夜幕降临，繁星如黄豆撒了满天，船舱里的灯火也没亮起来。
夜风声如鬼哭，在空旷的江面上随意穿行，听得人心情渗然。
顾宝如躺在被褥上，枕头双臂，一双眼睛睁圆，瞪着船顶。
没吃晚饭，肚腹这会儿开始打鼓，饿得她煎鱼一样，辗转了许久，也没有半点睡意。
她爬坐起身，胡乱抓了抓零散的头发，用布条潦草扎到脑后，爬出了船舱。
没有生火，拿了一块干硬的烤馍，塞进嘴里啃。
烤馍很硬，牙齿碰上去，跟咬石头似的，磕得牙齿疼。
勉强吃了半个馍，顾宝如仰起下颚，满天的繁星顿时坠入她眼眸里。
她目光由茫然，渐渐变得坚定，最后站起身，抓起竹篙，重新戳入寒冷乌黑的江水里。
·
连续行了一夜船，到了羊角县码头，顾宝如双臂止不住地发颤。
天色还是黑的，顾宝如悄悄上了岸，鞋底窸窸窣窣摩擦着路面，一路目标明确摸过去。
凭借熟悉的路感，回到家。
顾宝如没敢敲门，绕到了西厢房的窗户，屈起手指轻轻“笃”了两声。
隔了片晌，又“笃”了两声。
连续几遍，屋里才传出章桂迷迷糊糊的声音：
“什么人？”
章桂声线警惕，但压得极低。
顾宝如靠近窗户，发黄的窗纱上，便映出一片乌黑狰狞的影子。
章桂吓了一跳，在失声惊呼前一刹，她听见了外面的影子细细回答了一声：
“章婆，是我。”
章桂齿关猛地咬了下舌尖，疼得眼泪立马飚出来。
她哆嗦穿了衣裳，隔着窗户又问了两句，确认外面的声线，千真万确是宝如的，才慌忙小跑到院门口。
开了门，顾宝如身影立马挤进院里。
章桂猛地抓住宝如胳膊，沙哑气声里压不住她的震惊：
“你……你回来干什么？天亮可马上就要盘查户籍了！”
顾宝如反手一把握住章桂手掌，将人拽进卧房里，把从东升镇打听到的消息，告知了章桂。
章桂一听，声线里夹满了愁苦：
“我和芳姑也知晓了这事，芳姑慌得不行，昨夜我们都没出摊。”
说罢，章桂拉着宝如出卧房，蹑手蹑脚敲了堂屋右侧的窗户。
不多会儿，堂屋门也开了。
何芳姑披着厚棉袄，看见宝如，声音和章桂一样满是震惊。
顾宝如赶忙抬手，抓住两人手腕，制止了她们的话，低声问道：
“朝廷新令已经颁发下来，芳姑，你有什么打算，要再嫁吗？”
闻言，何芳姑脑袋立马摇得如同拨浪鼓。
可堂屋没有亮灯，黧黑一片。意识到两人看不见自己动作后，何芳姑赶忙又压着嗓音补充：
“嫁一次还不够受罪么，还嫁两次，干脆直接要我命算了！”
听见芳姑表态，顾宝如立马问出自己来时已经想好的说辞，问：
“芳姑，那你要和我一起逃吗？”
“我冒险回来，就是为了问你这句话，天色快亮了，你答应不答应，爽快给我个答案，我好离开。”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一片沉默。
等了又等，还是没等到何芳姑的答复。
顾宝如心里已经猜测出了答案，感慨道：
“我明白，你是顾虑之远，跟着我逃，注定是没有前途，之远还小……”
说完，她轻轻握了握两人的手腕，当作告别，就果断转身。
宝如脚步极其轻，迈出门槛时，脚脖子倏然一痒。
低头，是福官睡醒了，过来蹭她的脚踝。
顾宝如步伐略微一滞，弯腰摸了两下福官的脑袋，便继续迈步。
“等等！”
身后传来压得低低的急促气声。
顾宝如转身，何芳姑已经追了出来，站到她面前：
“你等我收拾几样贴身的物件儿。”
章桂也从黑洞洞的堂屋里出来：“我也收拾，咱们三姊妹，拜过媓天后土的，要逃一起逃！”
顿时，静悄悄的院子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
顾宝如一把抱起福官，将它搂在怀里，像抱婴儿一样抱着它。
才睡醒的懒猫，也不躲，顺势在她怀抱里打了个哈欠，就握在宝如胸前继续睡了。
时间很紧，芳姑跟章桂出门时，每人只带了一个包袱。
何芳姑的包袱比章桂的略微要鼓囊些。见芳姑背着之远，不方便，章桂便一把拎过她的包袱，勾在自己肩头。
就这样，三人又匆匆急急，再次离开了好不容易布置起来的家。
赶到码头，天色已经发灰了。
码头上的工人，早已在搬运货物，远处陆陆续续有大小不一的船只归来。
顾宝如早料到如此，因此船停得比较偏。
三人挑了小路，沿着下游方向，又走了一刻钟，才总算瞧见了宝如停泊的屋子船。
登上船，远处的江面上，已经隐隐发出了红光，太阳开始冒出了头。
顾宝如让芳姑几人进船舱里，把福官也塞进去，便独自撑着竹篙，迅速驶离了羊角县。
天彻底大亮起来，顾宝如头顶戴着普通的斗笠，身上是灰扑扑的厚棉袄，从远处望去，她和江面上任何一个普通的渔民没什么差别。
屋子船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低调而轻快，朝偏僻荒凉的方向行驶去。
从窗口观察到江岸两边已经彻底远离了县镇，何芳姑跟章桂才从船舱里船出来。
瞭望着绚丽霞光，三人心情一时都无比沉重。
何芳姑眼神迷惘，问宝如：
“到处都在盘查，我们……能逃到哪儿去？”
章桂满脸愁容：“我方才翻了粮仓，咱们四张嘴，加上一只猫，那点口粮，顶多也只够五日。”
五日后，没有粮食，她们总得靠岸采买的，否则只能在江面上活活饿死。
但，只要靠岸，就必定会被盘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