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姥姥没有大碍,只是眼疾越来越严重,一到入黑和阴天,眼睛就彻底看不清,你有心了。”
顾宝如闻言松了一口气,想了想,从腰带缝隙里摸索了片刻,摸出一小把铜板来,递给宋毓:
“这是我身上最后一点钱,进了大牢,这铜板就成废铁,都给你吧。”
“我知道这点钱治不了病,但也算我一点心意,你拿去,给姥姥买小半只鸡炖汤喝,当作我报答她以前对我的关照。”
铜板摊在掌心里,宝如没细数,垂眸略扫了眼,约莫有二三十文吧,是她惯爱放在身上的散钱,其余大部分钱,都用油纸包着藏在肚兜里。
宋毓神色怔愣,脚步往后挪了挪,心里莫名泛起一丝暖意,说不上是感动,抑或是愧歉。
“你收回去!”
没有接受,他撇开视线,眸底闪过纠结。
他不收,顾宝如就强塞,手直接往他胸襟里一插……
夏衫薄,宋毓只着了一件薄薄的灰蓝外衫,衣物被汗水洇过,颜色有深有浅,腰带扎在腰部,将窄腰勒得紧紧的;
顾宝如手背贴着他胸口肌肉。
往下一蹭,铜板就哗啦啦悉数掉进他衣衫里,被腰带拦挡在胸腹和衣料之间……
“你这人,干什么,我都说了不要你的钱!”
凉意一渗,宋毓惊得急忙抬掌,隔衣捂住腹部。
“反正我的命,也跟熬完了油的灯一样,走到尽头了……”
顾宝如左手藏在背后嫌弃擦了擦,反声问他:
“不给你和姥姥用给谁用?别抠出来,你是不是嫌我钱少?”
“当然不是。”宋毓动作一滞,手掌从衣衫里伸出来,贴在腿侧攥成拳:
“你这人……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了,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危难时刻见真情,宋毓心里说没有半点波动,那是自欺欺人。
顾宝如没言语,低下头,齿关紧咬住下唇,越发焦虑:
又是动之以情,又是塞钱,这都打动不了他,怎么办?
难不成今日真要被逮去大牢里。
真凶是她自己,去了牢狱那种地方,等于半只脚踏进阎王府了……
顾宝如低头沉默着,这副模样落入宋毓眼里,无端瞧出了几分落寞和可怜。
宋毓心里纠结更甚。
他忽然觉得,其实顾宝如性子,也并不是他印象中那么惹人厌;
先前顾宝如挟持他,打他,甚至咬伤他……
不过是走投无路、被逼无奈罢了。
思虑到此,他唇缝间不自禁漏出一声叹气:
“我……明日上值。”
一念之间,宋毓就在心里悄然改变了主意。
顾宝如闻言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微微仰起下颌,迷惘盯着他。
被她近距离观看,宋毓有些不适应,转过脸,望向屋外的残旧院落——
天上乌云跑过来,遮住了日头,地面忽然阴了大片。
没有了刺目的阳光,眼睛也感觉舒服许多,不自觉会睁得大一些。
宋毓狭长的睫毛微微颤了两下,眨了眨眼睛,继续道:
“我会想办法和同僚调职,去守码头。县里各个紧要出口都被衙门守住了,外头还有陈家在搜寻你,你暂时呆在这儿。”
顾宝如瞳孔微微扩大,连呼吸也在这一刹变得急促。
他侧面轮廓清晰刚毅,虽然看不清正面表情,可宋毓字句之间,没有半分玩笑的口吻,语气极其认真地告诉她:
“你明日坐船走,离开了淮阴县,以后别再回来了。”
“你……肯帮我了?”
仿佛繁星坠入双眸,顾宝如眼睛一下亮了起来,生动明熠。心脏像只蹴鞠,骤然在胸壁内咚咚弹跳得厉害。
宋毓无奈颔首,轻声叹息:
“我信你。”
简单明了的三个字,给宝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案情有了重要的线索,只要你能去衙门指证陈晋元父子,相信很快就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但可惜……”
宋毓眼神微微发暗,在心里摇头:
可惜县令并非什么清官,且一把年纪了,过两年就要退老还乡,因此极其贪财怕事,他只是一介杂役,没法护住顾宝如安全。
他继续喃喃低语:
“怪不得,前两日县令请了陈家父子密谈,想来,县令已经知晓了一些内情。我有心揪出真凶、保你平安,但我人微言轻,唯一能做的,只有助你离开这儿。”
顾宝如喜上眉梢,本以为宋毓这人是铁石心肠、犟驴性子,没想到!
没想到竟真的能骗瞒过他,让他顽石点头,改变主意帮自己逃出县!
怕自己得意忘形,顾宝如急忙低垂脑袋,抬袖佯装擦泪,感动道:
“宋毓,你……你真是个好人,我会一辈子都记得你和宋姥姥对我的大恩大德!”
打定了主意帮她后,宋毓慢慢放开手掌,和宝如面对面站立,嘱咐:
“这一带衙门搜过了,我看陈家的人也不会再来,你今晚暂时屈就,在那菜窖里躲一夜,等明日我来接应你。”
“我还得找同僚商谈调职的事,该走了。”
说着,他迈步往屋外去。
“等等!”
顾宝如急忙喊住他,问:
“这个时辰,离明日还有很久,我……”
说到一半,她眉心添了几道褶子,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是能躲能等,可眼下是癸水期,她没有可更换的月事带,等到明日,裤子上一坨血,可该怎么办?
见她支支吾吾,宋毓眉峰也拧了起来:
“有话不妨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啊?”顾宝如微微吸了半口气,坦白道:
“我来着癸水呢,你能帮我弄一条干净的月事带来吗,不然,明日裤子上会染上血,我现在穿着男装,穿着一条血裤子,万一明日去了码头,你们衙差要盘问我,我不知该怎么办。”
这是实话,是不得不面对的一大问题。
宋毓听完,耳根肉眼可见红了起来。
顾宝如看着他,亲眼瞧着他双耳变成了两盏红灯笼,挂在两颊后头。
他尴尬脸红,顾宝如反而心里敞亮大方了起来,接着道:
“这个事,让你去做,是有点难为情,但是,除了托你去办,我也没别的办法了。”
宋毓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低头盯着自己鞋尖问:
“做月事带,要准备什么物料,我给你备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