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不借!”
章桂鼻孔里咝咝的交换着呼吸,昏黄灯火下,气愤把她的五官都挤歪了:
“我借给你,就是推你去死!”
这一去十有八九就是飞蛾扑火,明知是死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宝如去死!
早料想到章婆的反应,顾宝如神色没有太大波动,平静道:
“户籍是你的,不借我也不能怎样,只是……我已经打定了主意,羊角县我是非去不可的。”
说罢,她步伐调转。
就要抬腿出房,章桂急切的嗓音又在而后响起:
“谁说不让你去羊角县了吗?”
“咱们都是商量好了的,只是叫你耐心些,等风声过去再动身,你怎么就跟头犟驴一样,好话不听!”
脚步略微滞了滞,旋即义无反顾继续往前。
左脚已然踏出了卧房,倏地——
“既然你去意已决,我赞成你!”
话音落下,顾宝如手臂被拽住。
何芳姑声音蓦地近在咫尺:
“你等一等。”
房里一阵翻箱倒柜的动静。
宝如疑惑扭头,就见芳姑弯腰半蹲在床边,从床底的两个藤箧里,找出了户籍,和一串红绳。
“芳姑!”章桂看见何芳姑手里的东西,立马明了是自己的户籍,不顾疼痛捶着床头:
“你怎么也随着她发癫!?”
章桂恨铁不成钢,眼眶一红,两行泪水蚯蚓似的,歪歪扭扭在脸颊爬行。
光线暗了暗,何芳姑站在宝如面前,她的影子覆盖住宝如半边身子,在门口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阴影。
”这串手铃,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何芳姑举起右手攥着的红绳,轻轻一晃,清脆的铜铃声就充盈满整个卧房。
将手铃和户籍,一并交到宝如手里,何芳姑吸了吸鼻子,神色有些哀伤: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在妈祖面前开过光,希望它能庇佑你……平安顺遂!”
此情此景,没有比平安顺遂,更好的祝福。
顾宝如眼眶不禁有些发酸,低下头,瞧清楚手铃的样式,是一串极其简单的红绳,上面绑着三个极小的铜铃铛,一摇晃,里面就叮叮玲玲地响。
“既然是你娘留的,我不能要!”
顾宝如将手铃塞回何芳姑手里。
芳姑双手迅速藏到背后,退后一步,怎么也不肯收:
“送出去的东西,就别再退回来,不吉利的。”
推了好一会儿,见芳姑执意不愿收,宝如只有将手铃紧攥在手心,郑重道:
“我会好好保管的!”
“你们……”章桂低低的捶床声,从卧房里传来:
“你们都疯癫了!”
章桂不死心,不停劝说着两人。
谈话三番五次被打断,两人只好掩上房门,端了灯盏到堂屋。
呜咽声仿佛扑火的飞蛾,在房间四壁撞来撞去,低低窣窣,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口。
“也不知外头那些人现在还在不在,明日一去,说不定十分凶险,你答应我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何芳姑红着眼眶,抓住宝如的双手,低声叮咛。
顾宝如喉头哽咽,临离别,腹腔里藏满了话,可涌上舌尖,最后什么也吐露不出。
舌尖仿佛挂了只秤砣,话说得艰难,脸就替嘴表达了出来。
两人红着眼,泪雾氤氲,在眼眶里涌动着……
“好了,做姊妹有今生无来世,那些多余的不说也罢,你好好休息。”
何芳姑拍了三下宝如胳膊,吸着鼻子低声催促:
“明日就是一场不起硝烟的仗,这一仗,你一定要养好精神,才有劲头去打赢,好好抓紧时辰睡,到寅时我喊醒你。”
顾宝如低头,手背揉了揉眼眶,用行动回答了芳姑——脱了鞋子,翻身上床。
脸上要保持伪装,不能卸妆,也不能脱衣裳睡觉,合衣盖着薄被,眼睛阖上,就开始酝酿睡意。
屋子里窸窸沙沙响,薄薄眼皮倏然一黑,约莫是芳姑吹熄了灯盏,鞋底轻轻摩擦着地面,也回卧房歇息去了。
堂屋里静下来,卧房内却隐隐还传出了争吵声。
不知章婆骂了什么,她即使生气,此刻声音也是隐忍的,不敢高声,恐被人听了去。
芳姑没有答话,任由章婆骂,骂了一会儿,骂累了,卧房就彻底静了下来。
屋里屋外,都陷入了沉睡。
夜长梦多,迷迷糊糊中,顾宝如梦见自己变成了山坡上一棵树。
双腿变成粗糙的树干,扎根在地上,动也动不得,只有风经过时,才能借风轻轻掻一掻满头墨绿的繁枝茂叶;
手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根粗老的藤蔓,胡乱地蛮缠住四周的花草……
束缚感越来越强,身体越来越沉重,她承受不住,在睡梦中眉心拧出了几道深深的褶子,眼珠在眼皮下左右快速地划动,随着身体越来越强烈得到下坠和窒息感。
顾宝如眼皮猛地一掀!
眼前一团乌黑,似乌贼喷了一口墨,黏糊糊地糊住她的脸。
视觉在此刻失去作用,其余的感官便比平时灵敏了许多。
身上沉沉地压着什么。
顾宝如没有喊叫,却用力挣扎起来,努力仰起头,张嘴狠狠咬下去!
“啊嘶~!”
黑暗中,芳姑舌尖像蛇一样,咝咝地倒抽着气。
“芳姑?”耳朵听见熟悉的嗓音,顾宝如松开嘴巴,轻声呢喃:
“你在做什么?放……放开我!”
顾宝如用力动了动四肢,发现竟好像都被绳索捆住了,此刻她四仰八叉躺着,除了嘴巴,浑身都动弹不得。
何芳姑是早有预谋的,宝如醒来的几息,她手中最后一根绳索,摸黑一拉,打好了死结。
从宝如身上跳下,双脚稳稳落到地上,何芳姑不慌不忙,慢慢摸索到八仙桌,擦亮火折子。
堂屋重新亮起了光。
顾宝如视线由暗到明,只是一刹那。
她脖子左右转了两遍,看清自己身上果然绑满了绳索,双手双脚,都被固定在床头,就连腰腹,也横着一条粗麻绳,将她身体和床板,粘黏到一起。
宝如眼睛迸出愤懑和不解,低声斥问:
“你诓骗我?”
“对不起,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何芳姑后腰抵在硬实的八仙桌上,双手环胸,双眼亮如两只小灯笼,眼底有愧歉和坚定在燃烧:
“只有把你绑在家里头,才能保证你不乱跑!章婆的户籍,也被我藏起来了,你别奢想能偷跑去羊角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