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金陵江面波光粼粼,涛涛水流在毒辣温度下,翻滚不停,仿佛也叫这毒辣的温度烤沸腾了似也。
一到日光下,眼皮就受不了眯成条细缝,码头上最耐晒的搬运工,也挑遮阳的地儿躲懒去了,四周只有树影下能见着活人。
渐渐的,暗处监视的人就变松懈,也不得不寻找遮阳解暑的地方躲去了。
顾宝如两人蹲在树林边沿,头顶有油布伞,和稀疏的树叶遮挡一二,也被热得浑身似火烤。
观察到监视的身影消失,顾宝如低声对何芳姑打了个暗语,两人便悄然钻进树林里。
林子里极少人行走,只被踩出一条弯曲歪扭的小路,坑洼不平。
收了油布伞,两人要顾忌着乔装,步伐倒不匆急,有条不紊地沿着小路,避开金陵江岸人多的地方,一路往矮坡上走去。
寻了一处树丛茂密的高处,两人小心翼翼踩实了步伐,站在陡坡边沿,腾出手来,紧紧搂住身侧一棵歪脖子树。
从这儿望向江面,虽然距离远,但因为站得高,视野开阔了不少。
前方码头上的一切情形,都尽收两人眼底。
“芳姑,你觉着那艘船比较好?”顾宝如仿佛只猴子,右臂环着树干,左手轻轻碰了碰何芳姑胳膊,指向远处的金陵江渡头:
“你看那艘乌篷船怎么样?”
乌篷船是江岸上较为常见的民船,渡江去羊角县,搭坐的就是这样式的乌篷船。
宝如将心里的考虑说出来:“我看一些渔民,还有渡江的船妇也是撑用它,价格咱们应当负担得起。”
“这船是用来过冬的,不能只考虑价格方面。”
何芳姑目光停留在一片金粼粼的刺目江涛上,好一会儿才挪开,望向坡下一棵绿树,使劲儿眨了眨眼睛,低声道:
“你瞧那乌篷船前后都只有一道帘子遮掩,到时天寒地冻的,无遮无掩,四处漏风,身体哪熬得住?”
得了风寒可不是小事,何况是在船上病倒,那彼时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眼睛盯着江面,久了即便挪开,视线范围内也有两片黑影,黑黢黢的如同鬼影,冤魂不散似的跟着视线移动。
两人眼睛都有些受不了,不约而同盯着坡下的绿植,使劲儿眨眼睛。
顾宝如掏出布帕,轻轻摁住眼周,手指隔着布料轻轻揉了两圈,再松开,眼睛舒服了些,道:
“那……会不会有带木门木窗的乌篷船呢?如果能像正常门窗一样开关,天冷时往漏风的缝隙塞些棉布,应该能挡一挡寒气。”
说着,宝如眼睛再次回到远处的金陵江上。
她指着停在岸边的一艘官船:
“我看那些官船上是有门窗的,既然能做门窗,那乌篷船说不定也可以。”
“可是,乌篷船终归小了些。”何芳姑还是不太认同,道:
“宝如,冬日要在江上,食物水粮,再算上御寒的衣物棉被,乌篷船那点位置,可能会比较逼仄,我怕人在里面转不开身。”
顾宝如略微思忖,点了点头,只好再重新观察,把乌篷船排除在外。
日中的江面,极少看见行船,船只几乎都泊在岸边,一动不动。
船不动,两人想要全方位观察船只,就极其困难,只能远远眺望着,猜测船身的其余三面是什么样式和构造。
那些大的商船、官船,太过招摇,她们自是不会考虑,中型的客船和平船,行起船来也有些不便,根据以往在鱼棚干活儿时观察到的,有些船一个人是很难开驶起来的,需要不少苦力,在暗中出力,船头需要掌舵,船尾需要摇撸摆尾……
宝如是逃命,一个人无法兼顾那么多的活儿,且掌舵也需要经验,很难短时间内就上手。
因此,江面上体积合适的客船和平船,又在两人的交谈沟通中,被排除掉了。
挑来选去,最后还是回到了小型的船只上,扁舟、叶舟这些无遮无掩且还特别小的,自然得剔出选择之外,剩下的,其实还是乌篷船较为合适。
何芳姑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要是实在没法子,只能委屈你挤一挤了。“
两人手臂抱着同一棵树,挨得很近,说话时也几乎是凑在耳边,声如蚊蝇。
风呼呼地穿梭过,带来凉意。
两人的声音被清风扰乱,又被聒噪的蝉鸣声覆盖。
顾宝如努力微侧着头,倾听芳姑的话,小声回答:
“只要挤得下,窄就窄些吧,只是,门窗始终是个难题,要是船厂没有咱们要的样式,让人改造,恐怕费银子之余,还得等上许久……”
宝如眉心拢得极紧,面露忧虑:
只怕她没那么多时间等了。
何芳姑不知她心中所想,脱口回答:
“还有四个月呢,要订造什么样式的,都足绰有余了。”
顾宝如微微咬住下唇,没有搭话。
芳姑用布帕小心翼翼摁了摁鬓角:
“天色不早了,家里只有章婆和之远,猪红也没煮,还是快些回去吧?今日的船不合眼缘没关系,明日咱们再来看。”
顾宝如脚步却没动,望着江面,神色倏然一凝:
“芳姑,你瞧那艘是什么船?”
何芳姑顺着她手指方向,再次扭头望向江面。
只见烈阳暴晒的江面远处,忽然慢悠悠行来了一艘船。
不是逢年过节,日中行船,着实少见了些,不过却也并非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只是江面由远而近,多了艘孤零零赶路的船,难免会惹人注目。
何芳姑视线挪到岸边,扫视了远处树影下坐着的人群,距离太远,没能看清那些人是否也和她们一样,在凝视留意着江面上那艘船。
等距离靠近些,顾宝如眼睛不由微微一亮,嗓音里含着两分清悦:
“芳姑,你在鱼棚里做的时日长,知道那艘船叫什么名堂吗?”
“好像叫……浅底屋子船?”
“屋子船?”顾宝如皱拢的眉心,终于舒展开:
“不如就买这样的屋子船吧?”
江面上的屋子船,比乌篷船略高大一些,但比普通的商船要小,初步目测,用作躲藏过冬,应该足够了!
何芳姑瞧着也觉得十分合眼缘,眼底也溢出了笑意,旋即又有些忧虑,道:
“就是不知一艘这样的船要多少银钱,咱们手里虽说有二十两,可我听说船价比马车还贵上许多,也不知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