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芳姑跟宝如对了个眼神，没说话。
等出了卧房，何芳姑才悄然开口，道：
“正好吃饱了饭，我去街上继续打探消息，顺道抓几贴止痛消炎的汤药回来，你就呆在家里头，章婆和之远托付给你照看了。”
边说着，芳姑系紧了头巾，寻摸出油布伞，两条腿先后迈过门槛，撑开伞。
顾宝如追到门口，隔着门槛轻轻抓住芳姑衣衫下摆：
“天气热，早些回来，还是那句话，安全最紧要，打探消息是其次。”
何芳姑点点头，唇角往上翘：“知道了，我有分寸，你放心吧。”
说着手臂一举，油布伞撑在头顶上方。就要迈腿，衣摆下的拉扯却依旧没撤走。
芳姑扭头，眼底慢慢浮现疑惑。
顾宝如这才缓慢松开她衣料，开口道：
“芳姑，我待会儿也想抽时间去码头走一趟，咱们说好今日要看船的，你快些回来，顺道再多买把伞回来。”
家里油布伞只有一把，何芳姑撑走了，自己要顶着胭脂伪装出门，就多有不便。
顾宝如从袖管内袋里掏出一个荷包，塞到何芳姑手里头。
芳姑下意识攥紧了荷包，没有拒绝，只拧紧了双眉，道：
“那件事还有好几个月，这种形势，看船不如留到日后吧？”
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外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们三人，宝如竟还想去看船。
顾宝如微微摇头，神态坚定：
“夜长梦多，那件事是我心头患，我想早些把事情定下来，办妥了，我心里也好安心。”
她没将心里的盘算告诉何芳姑，只恳切再三央求：
“一日不解决，我心里一日就睡不安吃不好，你就成全我吧，何况是咱们昨夜说好的事，怎么睡醒一觉就又改变了……”
宝如软磨硬泡，何芳姑耳根子终是被磨软了，抿唇无奈答应下来：
“那成吧，你等我抓药回来，我陪你一起去码头，眼下咱们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你可千万别一个人乱跑，若是出了什么事，有我在身边，也好和章婆商量怎么救你。”
“好！”顾宝如顺从答应，眼底亮莹莹酌满了波光。
两人各让一步，商量罢，何芳姑就举着伞匆匆从院墙小门离开。
留守在家里，顾宝如也没有闲着。
昨夜洗晾好的山油柑子，用粗纱布捆裹好吊在屋檐下，顾宝如拧了湿抹布，擦净了八仙桌，在太阳底下晒干，再举着竹叉到屋檐下，一捅一拉，勾在屋檐弯钩上的绳索就松散了。
八仙桌搬回堂屋摆好，几捆山油柑子放到桌上。
顾宝如一刻没停，在针线匣子里找出了剪刀和干净没用过的粗纱布，坐到八仙桌旁，就开始“咔擦咔擦”剪起来。
何之远也跳坐到板凳上，盯着她手里的动作，问：
“如姨婆，你把布剪烂了做什么？”
话音才落，顾宝如手里又多了一块比巴掌略大的半透布帕。
顾宝如将略微磨手的“布帕”叠放到一起，低声回答：
“姨婆不是乱剪，待会儿要把山油柑子装进这些布块里，扎紧，在放到泡椒坛子里一起腌酿，这样几天后泡椒就能出坛了。”
她耐着性子，一边剪着，一边解释，叮嘱道：
“不过剪刀锋利，你别轻易学姨婆，泡椒坛子也很重要，不能轻易打开，知道吗？”
何之远小脑袋立马点得如同鸡啄米：
“我知道，娘说过这些事小孩子不能做，等我长大了才可以。”
“如姨婆，我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长大以后，我就可以跟娘、姥姥、姨婆一起出摊子挣钱了。”
顾宝如轻笑出声：“十五岁及笄，你自己掰手指头算算？”
何之远当真掰起了手指头，只不过她算术不好，一会儿数二一会儿数五，乱七八糟地掰点过十根手指头，举着双臂，嫩声嫩气：
“还有五岁，我就长大了！”
何之远笑眯眯地双掌托腮，满脸期盼：
“过一次年就是一岁，只要再过五次年，我就及笄，就是大人了！”
顾宝如忍俊不禁，但也没打断她，只顺着她的话，把头点了又点。
一大一小，坐在八仙桌旁。有之远陪着，不时回答她几句童言童语，倒也不觉乏味。
纱布帕数量只需要和坛子一样即可，因此很快就剪好了，顾宝如另剪了几条细细的纱布，双掌一搓，捻做细绳。
抓了一把山油柑子，数了数，约莫有二十颗，放在纱布“布帕”上，四个角往上提起一包，再用同样是纱布搓捻的细绳一绑，一小包山油柑子就完成了。
这样平均分摊了十一个陶坛，顾宝如每个坛子里放一包，再重新封上，回到屋里把剩下的山油柑子，通通装到两个竹匾里，端到太阳底下去晒。
晒干的山油柑子，和新鲜的作用一样，且更耐储存，这些晒上几日，封存起来，就可以留着以后腌泡椒再用。
才上晌，烈日就已如一把新磨的刀，露出锋芒，尖利地刺向大地，扎在人裸露在外的皮肉上。
在院子里无遮无掩站了一会儿，顾宝如鬓角就不断渗汗，浑身热得仿佛被人丢进个大火窑里，连脚底都是滚烫的。
摊分好竹匾上的山油柑子，她就赶忙小跑回堂屋。
人才进入瓦顶覆盖的屋里，浑身燥热立马退潮一样褪下去，人总算得到畅快喘息的机会。
顾宝如用布帕轻轻搌着脸侧和下颚，站在堂屋门口，目光盯着院门方向。
买个药和伞而已，芳姑怎么还没回，不会是出事了吧？
想到此，顾宝如心就火燎似的焦灼起来，不安地跺了跺脚，心里的担忧也不知该对谁说好。
章婆躺在病床上，正需要安心静养；之远年纪太小，跟个稚童说这些，反而会吓着她。
顾宝如暗自焦虑，频频望着院门口。
等了好半晌，院门终于传来了响动。
她神色猛地一紧，立马拔腿跑过去，隔着门倾听，却只有拍门声，没有说话声。
顾宝如眉心立马皱了起来，这不像芳姑的行事风格。
为了谨慎起见，她们三人早约定好，谁在门外拍门，一定要主动开口，好让里头的人确认身份。
可眼下……
烈日灼刺下，顾宝如站在白灿灿的日光下，盯着面前黑黝的院门，神色凝重。
“是谁啊？”
她哑着苍老的嗓音，吊着心脏，隔门询问。
拍门声停了，应门的却是个陌生的男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