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头发已经用干布帕,擦过几遍,三人轮流帮忙,总算把沉赘的湿发熨干爽了。
熄了灯盏躺下,外头仍在遮天蔽月下着暴雨。
小福官趴在床头,尾巴搭在宝如额头上,毛绒绒的,有些酥痒。
肚子撑得难受,心里也仿佛压了一堆石头,心情沉闷得很。
在黑暗中翻来覆去,辗转了许久,顾宝如始终没法阖眼。
她手摸到草席下,轻轻拽出那张银票,指腹在票据上来回抚弄,心事重重——
手里这二十两银票,留五两给自己缴算赋,即便不算上出夜摊挣的那些,用剩下的十五两,盘一间铺子做生意,也足绰有余了。
有了铺面,她们以后就不用害怕摊子会被捣毁,也不用整日整夜担惊受怕,躲过了日晒又要躲雨淋……
只是。
突然拿出这么多银钱,该怎么跟章婆、芳姑她们解释呢?
今时不同往日,她们三人已是结拜姊妹,同甘共苦,同住一个屋檐下,要是她们追问起来,自己该怎么应对?
宝如一手捏着银票,一手枕在后脑勺,盯着黑黝黝的房梁,又开始犯起了愁:
祸从口出,自己身上的秘密,有些可以对人言,而有些,必须得沤烂在心里;
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绝对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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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知是何时停的,夜黑得像一块稠得化不开的墨。
踩着被雨水泡软的路,从杀猪场回来,三人鞋廓上糊了一圈厚厚的淤泥,狗皮膏药般黏着,在屋角蹭了好久也蹭不干净。
仿佛死鱼在汤锅中翻了个身,天色露了一层白翳。
章桂送宝如、芳姑二人出院门,一张脸忧得比核桃壳还皱,再三叮咛:
“雨后山路滑,一定得仔细着脚下!进山是体力活儿,到了井字街,多买几块饼子揣着……”
“知道了。”顾宝如反手轻轻推了推她胳膊:
“快回去补补觉吧,不用挂心我们。”
芳姑也冲章桂挥了挥手,低声嘱咐:
“章婆,之远就劳烦你照看了。”
章桂扶着院门,冲两人点点头。
今日打扮不同以往,两人都穿了一身男装,腰部和肩膀特意缠粗垫高,头戴一顶斗笠,后颈上搭着擦汗的帕巾,后腰腰带塞着一个粗麻袋。
宝如开了院墙的小门,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章桂视线范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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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时辰太早,也许是昨夜才下过雨,进山的人寥寥无几。
太阳还没冒头,越靠近北山,气温便越低,四周雾蒙蒙的,连呼吸都有些黏糊……
钻进山林一片绿意里,顾宝如跟芳姑立马将头顶的斗笠拿下来,用手臂勾着。
林间躲了好几只鹧鸪鸟,也不知藏在哪一棵树上,“呱咕呱咕”地喊叫,声音此起彼伏,甚且盖过了其余的虫鸣和鸟声,尤为突出。
来过北山几次,顾宝如还有记忆,立在棕榈树旁,回忆着辨认了大致的方向,拿着镰刀的手一指:
“走那边……”
泥土湿软,踩一脚都会发出“滋滋”的声音,若是踩在树叶厚层上,就是细微的沙沙声。
两人一路谨慎踩着脚下黏厚的湿泥,小心翼翼往上走。
顾宝如记得发现山油柑子的地方,但山野四处都是林木,山油柑子有不同品种,只有找到灌木丛的,才是宝如要的。
灌木低矮,很难从远处发现,因此要辨认具体的位置,也不是一件易事。
“确定是这儿附近吗?”
绕了几圈,两人都有些迷失,腿脚走酸痛了,也没发现宝如说的山油柑灌木。
顾宝如也有些迷惘,拧紧双眉:
“我记得——是这儿吧,应该差不远了……”
转了许久,她也不敢十分确定了,毕竟也只来过北山两三回,山又那样大。
看她表情变得迟疑,何芳姑拿出竹筒递过去:
“先歇会儿喝口水再找吧。”
两人寻了个地方坐下,拔掉竹筒软塞,嘬了几口水解渴。
何芳姑小心将竹筒别回腰间,捏着肩头帕巾擦了擦汗,望着四周的山林:
“宝如,要不咱们顺着南边找找看?灌木低矮,要是四周树木太密集高大,会挡住阳光,灌木很难生长。”
顾宝如略一思忖,便答应了,芳姑分析得不无道理。
宝如撑膝缓慢站起身,说:
“我上回看见油柑子的地方,也是开阔的,四周地势比较平。”
两人扭头,打量四周,地势也是较为平坦的,没有大起大落的泥坡。
“可能你的记忆是对的,要找的树应该就在这儿附近,只不过我们一时被山绿迷了眼,找着一个突破口就好了。”
芳姑也站起身,手掌随意一拍臀后,掌心立马摸到一片阴凉的湿意,几片湿叶顺着粗裤掉落到地上。
四周没有太高大的数目,越往南落叶越少,淤泥滑脚,两人不敢把镰刀挂在腰间,怕摔跤划伤自己,将刀放到斗笠的凹窝里,互相搀扶着走。
这月份的山油柑子应该成熟了,黄澄澄的,坠在绿色的灌木枝叶间,很是鲜艳。
顾宝如一抬头,蓦地眼睛一亮:
“就是那儿!”
两人下意识加快脚步。
走得急了,脚下打滑,宝如就一屁股跌坐在湿泥上。
“哎哟!”何芳姑手臂一紧,被她拉着也摔了跤。
山泥软烂,地又平坦,摔得倒不疼,就是裤子粘满了黄黑的山泥,看上去比较肮脏狼狈。
顾不上拍泥,两人先后爬起身,互拉着对方的手腕,疾步小跑到那黄绿相间的灌木丛面前。
右手掌心全是泥,顾宝如随意在大腿上用力一蹭,薅下一把黄色的小果实:
“这就是山油柑子!”
这种山油柑的果实很小,圆溜溜的,成串结在低矮细圆的灌木枝叶间,弯腰就能摘。
何芳姑也伸手摘了一把,摊开掌心,这些小果实就在手心间来回滚动,像一颗颗圆黄的饱满小葡萄,却远远不及葡萄那么大。
左手是干净的,望着这些油柑子果,何芳姑咽了咽口水,扔了几颗进嘴里——
牙齿还没完全咬合,酸酸的果汁就在口腔里溅开,酸意铺天盖地裹住唇齿,仿佛喝了满满一口酸汁……
何芳姑被酸得五官狰狞,猛地弯腰“呸呸呸”全吐出来,拔开竹筒连喝了好几口水,才把嘴里的酸意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