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夜市里乱了套,街上每个人都奔走着寻找避雨的屋檐。
雨是骤雨,下得倾盆。
三人早被雨水打得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木筐和锅碗缝隙之间兜满了雨水,宛如千斤沉铁……
脸上的胭脂被雨水瀑布似的冲淋去,幸好是雨夜,不用担心被人瞧见。
抬着沉重无比的挑筐,回到家,几人身上也如瀑布一般,雨水从头顶不停往脚底流淌……
不敢进堂屋,地面是泥土夯的,怕把雨水带进去,地面会糊得更加凹凸不平。
就在屋檐下,三人摸着黑,将身上的衣裤鞋袜全脱了,只留下肚兜亵裤。
顾宝如动作利索,衣物一扔,就捂着肚兜口袋率先跑进堂屋,抹黑将肚兜里的东西藏到枕头下。
手才从枕下伸出,堂屋内灯盏立马亮了起来,她的影子被推上墙壁。
“快快换上衣裳,别着凉了。”
章桂匆匆丢下一句话,就跟芳姑前后脚跑进卧房里。
等她们脚下的黑影也被拽进房里头,彻底看不见,顾宝如才猛地把枕底下的湿油纸包拿出来。
草席上淅淅沥沥滴了几粒大墨点,宝如心急如焚掀开外层的油纸,里面躺着一张干爽完好的银票,半点雨水也没淋到……
她紧绷的表情这才松缓下来,将银票藏到草席垫子下,将湿油纸团在手心。
穿好衣裳,几人光着脚板,将屋檐下的挑筐挪到门槛外。
铁锅从木筐里抬起来,搬进堂屋。顾宝如蹲下,隔着门槛扶住木筐一倾斜,将里面的雨水“哗”地倒出来。
何芳姑小心将碗勺等物件,摞到屋檐墙根下,同宝如把沉重的湿木筐拖进屋。
章桂搬了矮凳来,揭开铁锅锅盖,眼眶迅速变红:
“一锅猪红,二十九碗,一百一十六文钱,就这么没了。今晚挣的,还不够灯炭柴薪烧呢。”
宝如跟芳姑目光同时探进铁锅里——
锅内猪红汤汁暗红,有锅盖遮挡,没多少雨水漏进去,但天这样热,肯定存放不住的,又是深夜的时辰,下着暴雨,也不方便敲四邻的门送出去……
屋内沉默,三人面色颓败。
突然,何芳姑把角落的油布伞抓到手里,撑开,冲进外头黑乌乌的雨帘里:
“我们自己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扔下这句话,眨眼,她身影已经融入幽暗的雨夜里。
不多会儿,从灶房抱回了几副碗筷,摞到八仙桌上:
“章婆,宝如,你们先吃,我把之远也喊起来,咱们今儿就当一起吃宵夜了。”
闻言,顾宝如和章桂下意识互相对视了一眼。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对撞,愣了片晌,顾宝如尾指勾了勾垂落到肩头的湿发,打起精神安慰道:
“章婆,芳姑说得没错,我们敞开肚皮吃宵夜!做生意本就是有盈有亏,怕什么?明日把钱再挣回来就是!”
说着起身,抄起长勺,舀了满满一碗,放到章桂手里头,催促:
“吃吧,人算不如天算,把今晚的事忘了,等泡椒腌酿好,会有更多的铜板掉到咱们褡裢里。”
章桂低头,头发太长,湿着一绺一绺随意落在肩侧,有一撮随动作微微贴到碗壁上,只差毫厘就要掉进碗里;
她动动胳膊,一头花白湿濡的长发也随之晃了两下,在莹暗灯火下,宛如一把黑线里掺进了金丝线,熠熠闪着金芒……
章桂默不作声,两片薄而皱的嘴唇,缓慢张大,咬住调羹,猪红嚼也没嚼,就生生顺着喉咙滑入肚腹。
她背对着灯火和桌子,一勺又一勺地吞着,眼眶慢慢蓄满了泪,将落未落:
“好吃。”夸赞里含着哽咽。
何芳姑带着睡眼惺忪的何之远,连同福官也一并抱了出来。
福官也是一脸睡意正浓的状态,懒洋洋躺在芳姑臂弯里,动也懒得动,直到芳姑弯腰将它放到地上,它才慢吞吞地弓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经过几日相处,福官已经迅速和家里的几人熟悉,闻见猪红味道,绕着桌腿直打转儿。
见状,顾宝如索性也舀了一勺子猪红,放到福官的专用猫碗里。
霎时间,屋内人和猫都在大口大口埋头吃猪红。
……
一锅猪红,就算每个人把肚皮都撑得滚圆,也还是剩了大半锅。
倒也舍不得倒,吃也吃不下了,几人紧皱眉头,速度从狼吞到有一口没一口勉强吞咽着,努力把猪红塞进嘴里嚼吃。
视线在每个人脸上划过,顾宝如率先放下碗,语气无可奈何:
“实在吃不下就别吃了,省得把肚子撑坏了。”
说着,转身把几人手里的碗都夺了过来,摆回桌面上。
章桂隔着衣衫抚摸肚皮,难受得打了个长长的响嗝儿:
“一把年纪,还是头一次知道‘吃饱了撑的’是什么滋味,也算因祸得福咯!”
饱腹后,章桂情绪也复正了过来,用五指弯曲作梳,挠了挠头上半干半湿的头发,提议道:
“下半夜还得去接猪血,灶房里有熨壶,不如我去弄旺炭火,把头发熨干,抓紧时辰睡吧?”
她挺着圆滚的肚皮,慢吞吞从竹椅上站起身。
若放在平时,章桂是舍不得浪费炭火熨头发的,可这场雨在夜里下,要是顶着一头湿凉的头发睡过去,指不准明日就要入头风生病,得不偿失。
她虽然悭俭,但听宝如叨念多了,也慢慢放开了心怀,知道该用的就要及时用,不能乱抠门儿。
“让我去吧。”
何芳姑按住她,重新抓起立在门外的油布伞:
“章婆,你帮我带之远回房睡,我去拿熨壶,宝如把碗筷拾掇拾掇……”
她开了口,几人立马明确了分工,各做各的活儿去了。
等何芳姑重新从灶房回到堂屋,手里拎了个冒着丝丝缕缕烟雾的熨壶。
熨壶和水壶形状差不离,只是壶身矮扁、壶嘴跟鹅颈似的,要长许多,里面煨上炭火,壶底温度很快就变滚烫,既能熨头发,又能熨衣裳。
堂屋内只有宝如的床方便熨烫,宝如便从木匣里拿出旧衣裳,铺在草席上,搬了竹椅到床边:
“章婆,你先熨吧。”
章桂没有推辞,她年纪大,头发虽然长,但发量也比两人稀疏,她快些熨干,宝如跟芳姑就能快些用上熨壶。
章桂坐下,面朝下,将额头磕在床沿。
顾宝如动手替她把长发摊晾在旧衣服上面,何芳姑手臂一抬,将熨壶压上去,缓慢地来回熨烫……